第一章 亚圣府的“异类”亚圣府的清晨，总是被琅琅书声唤醒。朱红大门内，
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映着廊下悬挂的儒家典籍拓片，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松烟的味道。
府内子弟身着素色儒衫，或在庭院中背诵《论语》，或在书房里临摹圣人手迹，
连洒扫的仆役都步履轻缓，生怕惊扰了这份属于文脉圣地的宁静。但这份宁静，
总会被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打破。孟梁，也就是后来被天下人称作阿良的少年，
此刻正蹲在府内最偏僻的西墙根下，手里攥着一根磨尖了的竹片，对着墙面写写画画。
他没穿规矩的儒衫，而是套了件浆洗得发白的短打，裤脚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
脸上还沾着几块泥灰——那是方才爬树掏鸟窝时蹭到的。“孟梁！又在胡闹什么！
”一声严厉的呵斥从身后传来，少年猛地回头，手里的竹片下意识藏到身后。
来者是府内的教习先生，须发皆白，手里拄着一根藤杖，此刻正瞪着他，
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先生，我没胡闹。”孟梁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执拗，“我在练剑。
”教习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练剑？用一根破竹片对着墙练？
亚圣府是让你研习圣人之道的地方，不是让你舞刀弄枪的武夫营！你看看你弟弟妹妹，
哪个不是晨昏定省，手不释卷？再看看你，整日爬墙上树，舞枪弄棒，对得起亚圣的教诲吗？
对得起你父亲的期望吗？”孟梁抿着嘴，没反驳。他知道，这样的话他听了不止一次。
父亲是儒家亚圣，执掌文庙半壁江山，一言一行皆是天下儒子的楷模，
可偏偏生了他这么个“异类”。在别人眼里，亚圣府的嫡长子，理当继承衣钵，
成为下一代儒家栋梁，可他对那些“之乎者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第一次对“剑”产生兴趣，是在五岁那年。那天府里来了位访客，是父亲的故交，
一位来自武夫境的老将军。老将军随身带着一柄古剑，剑鞘是鲨鱼皮所制，
剑柄缠着暗红色的流苏。席间，老将军谈及当年战场厮杀，说到动情处，解下剑来，
随手挽了个剑花。就是那一瞬间，孟梁看呆了。剑光在烛火下流转，明明是冰冷的铁物，
却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颤动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老将军的动作并不快，
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挥出的不是剑，而是千军万马。那一刻，
他觉得比起书本上那些需要反复咀嚼的道理，这柄剑所展现的力量，更直接，更滚烫，
也更能让他心安。从那天起，他就像着了魔。府里找不到真剑，
他就用竹片代替；没人教他剑法，他就自己琢磨——看杂记里描写的剑客招式，
看走街串巷的卖艺武夫耍的花枪，甚至看檐角风铃被风吹动的轨迹，然后用竹片在地上比划。
“先生，剑也有剑的道理，不是吗？”孟梁小声说，“书上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可要是有人拿着刀冲到面前，难道还要先给他讲一遍道理？”教习先生被噎了一下，
随即更气了：“歪理！圣人之道，足以安邦定国，化育天下，岂容你如此亵渎？
今日罚你抄《中庸》十遍，日落之前交上来！”说完，甩着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孟梁看着先生的背影，捡起地上的竹片，重新蹲回墙根。他没去想抄书的事，
只是盯着墙面上被竹片划出的歪歪扭扭的痕迹。那些痕迹，有的深，有的浅，有的直如矢，
有的曲如钩，都是他想象中的“剑”。他不知道，此刻在廊下的阴影里，
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正看着他，眼神复杂。那是他的父亲，亚圣孟敬臣。“敬臣，
这孩子……随你。”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亚圣身后响起，是府里的老管家，
伺候了亚圣府三代人。亚圣轻轻叹了口气：“随我？我可没他这么野。”话虽如此，
他的目光却落在少年专注的侧脸上，那里有他年轻时的影子——对认定之事的执拗，
对世俗眼光的不在乎。只是，亚圣府的嫡长子，这条路太难走了。那天傍晚，
孟梁果然没抄完《中庸》。他被父亲叫到书房，心里做好了挨训的准备。书房里堆满了书，
空气中的墨香比别处更浓。亚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看。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少年低着头，
手里还下意识地摩挲着什么——那是一块被他磨得光滑的木片，形状像一柄小剑。
“知道错了吗？”亚圣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往日的严厉。孟梁摇摇头：“我觉得练剑没错。
”亚圣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练剑没错。但你是亚圣府的嫡长子，你的肩上，
不止有你自己的路。”他顿了顿，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睛，“你以为，儒家为何要讲‘礼’？
为何要讲‘中庸’？不是为了束缚人，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剑能杀人，
亦能护人，但只靠剑，护不住天下人。”孟梁抬起头：“那如果连自己都护不住，
还谈什么护天下人？”亚圣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与父亲争执过类似的问题。
那时他觉得父亲过于保守，直到后来亲历了战火，才明白有些道理，
不是靠血气之勇就能懂的。“好。”许久，亚圣开口，“我不拦你练剑。但你要记住，
剑是器，人是主。若心不正，剑再利，也只是凶器。”他从书案下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递给孟梁，“这是你祖父年轻时用过的一柄短剑，你拿去练吧。但有一条，
每日的课业不能落，否则，剑便收回。”孟梁愣住了，接过木盒，入手微沉。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柄古朴的短剑，剑身不过尺余，剑鞘是普通的黑檀木，没有任何装饰，但握在手里，
却能感觉到一股沉甸甸的力量，仿佛握住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谢谢父亲！
”少年的眼睛亮了，那是他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认可的神色。亚圣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样子，
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板起脸：“别高兴得太早。明日起，卯时起床，先温书两个时辰，
再去练剑。若是课业跟不上，我可不饶你。”“嗯！”孟梁用力点头，抱着木盒跑出了书房，
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亚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
夕阳正落在西墙根下，那里还留着少年用竹片划出的痕迹。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儿子，
要走上一条与他截然不同，却或许同样艰难的路了。从那天起，亚圣府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
每日卯时，当其他子弟还在睡梦中时，孟梁已经坐在书房里温书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敷衍，
而是一字一句地读，遇到不懂的地方，会主动去问教习先生。太阳升起后，
他便拿着那柄短剑，去府内那片荒芜的演武场练剑。没有师父，他就自己摸索。
他把书上看到的道理，试着融入剑中——儒家讲“知行合一”，
他便在挥剑时想着如何让招式更扎实；讲“守中致和”，他便琢磨如何让力道收发自如。
他的剑，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一遍遍重复的劈、砍、刺、挑，每一招都力求精准，
每一次挥剑都用尽全身力气。汗水浸湿了他的短打，手臂酸得抬不起来，
虎口被剑柄磨出了血泡，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依旧一遍遍地练着。夕阳西下时，
他会坐在演武场边的石阶上，看着手里的短剑，剑身映着晚霞，
也映着他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他不知道，亚圣常常会站在书房的窗前，
看着演武场上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有时，老管家会端来一杯热茶，
轻声说：“老爷，公子这股劲头，像极了当年的您。”亚圣接过茶杯，
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轻声道：“比我当年，更野，也更真。”时光荏苒，
转眼五年过去。孟梁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形挺拔，眉眼间褪去了稚气，
多了几分英气。他的课业从未落下，甚至能与府内最优秀的子弟论辩儒家经典，但他的剑，
进步更快。那柄短剑，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他的招式依旧简单，却带着一股沛然的力道，
挥剑时会带起呼啸的风声，落在地上能劈出寸许深的痕迹。府里的护院武夫偷偷看过他练剑，
回来后都咋舌：“公子这剑，怕是寻常武夫境的好手都接不住。”但孟梁并不满足。他知道，
亚圣府的院墙，困住了他的视线。他听来往的客商说过，江湖上有真正的剑客，
一剑可断流水，一苇可渡江河；他也听说过，剑气长城上的剑修，能以剑气斩落九天星辰。
那些传说，像一颗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真正的剑道，
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藏了很久，直到那天，一个消息传到了亚圣府。
文庙“三四之争”爆发了。以文圣为首的一脉，
与其他几位圣人就“礼”与“法”的先后之争，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文圣是亚圣的至交，
也是孟梁从小就敬重的长辈。他还记得小时候，文圣来府里做客，会把他抱在膝上，
给他讲天下各国的风土人情，讲剑修的故事。可如今，文圣一脉被斥为“离经叛道”，
门下弟子被驱逐，著作被焚毁，连文圣本人都被禁足文庙深处。那天晚上，
孟梁第一次没去练剑。他坐在演武场边，手里攥着那柄短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月光洒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愤怒与迷茫。他不懂，
为什么那些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儒子，会对曾经的同门如此刻薄；他也不懂，
为什么父亲明明与文圣交好，却只能在府内唉声叹气，做不了什么。“剑，到底能做什么？
”他对着月亮喃喃自语，“如果连敬重的长辈都护不住，练剑还有什么用？”就在这时，
亚圣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东西。“这是文圣先生托人送来的。”亚圣把东西递给孟梁，
那是一个用布包裹着的长条，“他说，若是你觉得亚圣府待不住了，就拿着这个，
去一个地方。”孟梁解开布，里面是一柄剑。那是一柄真正的剑，剑身狭长，寒光凛冽，
剑柄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字：“随心”。“文圣先生说，剑道的极致，不是杀伐，是随心。
”亚圣看着他，眼神里有不舍，也有决绝，“但随心，不代表肆意。你要记住，
无论将来走到哪里，守住自己的本心，比什么都重要。”孟梁握着那柄“随心”剑，
剑身冰凉，却仿佛有一股暖流从指尖涌入心底。他抬头看向父亲，发现父亲的鬓角，
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白发。“父亲，我……”“去吧。”亚圣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剑道。只是别忘了，亚圣府，永远是你的家。
”那天夜里，孟梁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换上了一身便于行走的布衣，背上了“随心”剑。
他没有去和弟弟妹妹告别，只是在父母的房门外磕了三个头，然后悄悄打开了亚圣府的侧门。
门外，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夜色，广阔，深邃，带着未知的危险，却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从这一刻起，
世上少了一个亚圣府的嫡长子孟梁，多了一个背着剑，走向远方的少年阿良。
第二章 剑气长城的“猛”字离开亚圣府的阿良，像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他一路向西，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饿了就啃干粮，累了就睡在山洞里，唯一不离身的，
就是那柄“随心”剑。他见过繁华的都城，也走过贫瘠的乡村；见过达官贵人的骄横，
也见过贩夫走卒的善良。他不再是那个只在亚圣府里打转的少年，
眼神里多了几分历练后的沉稳，腰间的剑，也沾过血。那是在一个小镇上，
他遇到一伙恶霸强抢民女。他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父亲说过，不可肆意妄为。
可当他看到那姑娘绝望的眼神时，手里的剑还是出鞘了。剑光闪过，
恶霸手里的刀断成了两截，手腕上多了一道血痕。他没下杀手，
只是用剑脊敲晕了为首的恶霸，看着其他人惊慌失措地跑掉。姑娘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他却红了脸，挠挠头说：“不用谢，路见不平而已。”那天晚上，他坐在客栈的屋顶上，
看着手里的剑。剑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依旧寒光闪闪。他想起父亲的话：“剑是器，
人是主。”他觉得，今天这一剑，出得对。一路向西，
他听到越来越多关于“剑气长城”的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