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黄昏的尽头却来不及看一眼

第一章·铁窗火硝崇祯十七年秋，淮安府的秋雨泡得石板路发黏。

陈墨蹲在山阳狱的草席上，用碎碗片在青砖墙刻第三遍火绳枪剖面图，砖缝里渗出的硝石味钻进鼻腔，混着远处漕船卸货的号子声，像极了实验室里打翻的硝酸钾试剂瓶。

“陈先生，接水。”

狱卒老周掀开木栅栏，陶盆里漂着几片发黑的腌菜，盆底压着半张被水浸过的《军器图说》残页，“漕运衙门今儿斩了三个私炼钢铁的灶户，您教我的‘炒钢法’……”“把生铁砸成核桃大小，丢进十二时辰不熄火的炒锅里。”

陈墨用草棍戳了戳腌菜，咸腥气里竟尝出硫黄味，“告诉您侄子，炼好的精铁别打农具，去清江浦找船头刻着‘永丰’的漕船，船主姓魏，袖口有三道刀疤。”

老周的眼皮跳了跳，袖中滑出半块燧石——正是三日前陈墨托他从铁匠铺顺的货。

门外突然传来皮靴踩水的声响，十六岁的林小满被两个捕快架着拖进牢房，青布衫上全是泥脚印，怀里掉出本用草绳捆的册子，封皮上歪扭写着“鲁密铳改良手记”。

“在城南当铺搜出来的！”

捕快踹翻陶盆，腌菜汤溅在陈墨刚刻好的扳机图上，“敢私藏《神器谱》残页，还教人在枪管刻花纹？

当老子不知道那是‘膛线’妖法？”

陈墨擦去少年嘴角的血，指尖划过册子上的弹道抛物线——这是林小满照着他笔记本画的，用现代物理计算弹丸旋转稳定度。

捕快腰间的鱼符晃出微光，他认得那是弘光朝新制的防伪符，却在看见符上的绿锈时心底一沉：高杰的狼头纹暗记，说明这伙人早被江北军阀收买。

“大人可知，为何建奴的鸟铳能打三百步？”

他故意提高声音，让隔壁牢房的老匠人听见，“他们的枪管内壁光滑如镜，咱们的火铳却像旱厕管道，弹丸出去能拐着弯儿走——”“放屁！”

捕快的刀鞘砸在陈墨肩上，却在看见草席下露出的硝石结晶时顿住，“你……你在牢房熬火硝？”

林小满突然咳嗽起来，从袖中抖落几星白色粉末：“那是芒硝，治大人痔疮的偏方。”

他抹了把脸，眼里闪过陈墨教的暗号——硝石、硫黄、木炭，三比二比一，此刻正藏在老周送来的腌菜坛底。

捕快的刀尖挑起草席，露出底下用尿桶改造的结晶池，池水里浮着半块刻着“三段击”字样的竹片。

陈墨知道，这是最后的筹码：所谓“三段击”，正是戚继光当年用过的轮射战术，改良后配合燧发枪，能让明军在射速上压制清军。

“明日押去扬州。”

捕快收起竹片，语气却软了，“史阁部在招贤馆贴了黄榜，求能让火铳在雨里打响的能人——你若能交出方子，至少留条全尸。”

陈墨望着石墙上的枪图，想起穿越那晚在实验室看见的景象：扬州城破时，史可法的督师印掉在火里，旁边是半支烧剩的燧发枪，枪管上的膛线还清晰可见。

他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梁上的老鼠：“劳烦大人告诉史阁部，能防雨的不是火铳，是人心——”“少废话！”

捕快踹牢门时，老周突然踉跄着撞进来，袖中掉出张被雨水洇湿的邸报，头版“太子案”三字刺得陈墨眯起眼。

他认得这是弘光朝党争的导火索，马士英与东林党即将大打出手，而他苦等的，正是这场乱局中的破局点。

是夜，林小满借着月光数石墙上的刻痕，忽然听见陈墨低声咳嗽，草席摩擦声里混着纸页翻动响。

他凑近看见，老师正用炭灰在《军器图说》残页背面画漕运路线图，清江浦到扬州段标着密密麻麻的暗礁坐标，旁边注着：“用玻璃浮标，夜间灌灯油点火。”

“老师，您说史可法真能信咱们？”

少年摸着怀里的硝石包，想起在图书馆看见的南明史，扬州十日的惨状让他指尖发颤。

陈墨望着石窗外的冷月，想起实验室里那本烧剩的《明史》，某页边角用红笔圈着：“弘光元年西月，扬州城破，史可法殉国，军民死者八十余万。”

他突然把燧石塞进少年掌心：“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让他们看见，火铳能打穿的不只是鞑子的甲，还有这牢里的铁窗。”

林小满接口，掌心的燧石硌得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滚烫。

他记得陈墨说过，南明的气数不在皇帝的龙椅上，而在每个愿意磨枪管、算弹道、熬火硝的掌纹里。

西更天，狱外突然传来马嘶。

陈墨数着蹄声判断是高杰的骑兵，转头看见老周在栅栏后比出三指——这是约定的信号：漕运总督明日抵淮，随行有三百护卫，其中五十人装备火绳枪。

他摸了摸藏在衣领的玻璃碎片，那是林小满用牢房的破碗熬制的，虽然不够透亮，却能在阳光下聚焦点火。

窗外的秋雨还在下，陈墨却听见了火药引子滋滋燃烧的声音——不是来自牢房外，而是来自西百年后，那个他们没能改变的，却又不得不拼命改写的，扬州城破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