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夜曲

死一样的安静，月光如水漫过屋顶的破洞，瀑布一样砸落在石膏制的女神像上，女神像的无神双眼流出黑色的泪水。

时间凝滞阻塞，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每一粒漂浮着的尘埃，——它们被火焰炙烤得升腾。

他被妈妈抱在怀里，“阿基拉……”妈妈好像在说什么，但他只能听清自己的名字。

迎着明亮的月光，他看不清妈妈的脸。

在月光之外，他们被一大群人围住，这些人的眼瞳比最深的夜色更深，正不断流下血泪。

“呜呜呜”他捂住嘴，恐惧在敲门。

-----------------“噔噔噔~”手机的铃声响起，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的很好听。

黑泽明从东京某处墓园的长椅上醒来，拿起他那裂屏的苹果14看了下时间，又到了夜晚，他不能再睡了。

黑泽明——他的名字和那位有名的大导演一样，因为他的妈妈很喜欢这位导演的电影。

起身向着一棵大树拜了拜，“咕噜咕噜”肚子饿了。

黑泽明随手拿起这棵树旁边的墓碑前摆放着的贡品，“唔，这个糯米团子好难吃啊……不会变质了吧？”

边吃边走进了新宿街头的夜色中。

……“谢谢光临——呃啊~”便利店的店员无精打采地像NPC一样说着固定的台词，哈欠连连。

黑泽明，整夜像个鬼魂在东京的街头游荡。

现在正是黎明前的夜晚，也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分。

黑泽明比店员更困，清秀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过好在他早就习惯了。

目光瞥到街道的尽头，——那是一团黑色雾气，雾气中站着个浑身漆黑的“人”。

每当夜幕降临，离开人群的黑泽明便会被这东西追逐，这也是他无法在夜晚入睡的原因。

抱着一纸袋从便利店买来的炸鸡排，饿坏了的黑泽明赶紧拿出一块送进嘴里。

滚烫的肉汁在嘴巴里跃动，驱散了夜色中累积的寒意。

“喵~”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黑猫，亲昵地用身体蹭着正在路口等红绿灯的黑泽明的裤脚。

绿灯亮起，看着仰头与自己对视的黑猫，黑泽明蹲下将炸鸡排咬下一小口吹凉递到黑猫嘴边。

“喵~”看着黑猫进食的黑泽明也学着猫叫。

一名穿着高中学生制服的女孩从黑泽明身旁匆匆跑过，——衣衫不整但没有撕扯痕迹，应该是自己急匆匆穿上的，穿反的小皮鞋也验证了这一点。

黑泽明回头看向女孩跑来的方向，正是新宿的情人旅馆一条街。

这里是东京，夜色不干净，黑暗下藏有太多肮脏。

“咣当！”

一串金属钥匙从女孩口袋中飞出，落在了道路中央。

“喂！”

黑泽明大声呼喊，想提醒那个女孩，但不知道为什么鞋子都穿反了的女孩跑得飞快，一眨眼都快看不见了。

抱着一袋炸鸡的黑泽明立马追了上去，没来得及弯腰捡起斑马线上的钥匙。

“喂！

小姐姐，你的钥匙掉了！”

黑泽明己经在全力奔跑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追不上那个女孩，而女孩像是聋了一样根本听不到身后黑泽明的叫喊。

终于，在快跑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黑泽明按住了女孩的肩膀，女孩吓了一跳，如梦惊醒。

“哈—小姐姐、哈——你的钥匙——”黑泽明喘得不行，最后用手指向了女孩钥匙掉落的地方，女孩连句“阿里嘎多”都没有首接跑回去捡钥匙了。

黑泽明跑得岔了气，蹲在地上平复呼吸。

对于女孩的无礼他并不介意。

他也曾丢过钥匙，有家不能回的痛苦他太清楚了。

他只是不想让女孩本就糟糕的一天更加糟糕。

……只是女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黑泽明转身思索着往回走，看到女孩己经捡起了掉在马路中间的钥匙串。

但现在是红灯。

黑泽明来不及出声，一辆橄榄绿色的丰田SIENTA急刹，制动距离不够轮胎摩擦留下滚痕，女孩身体被撞飞，而头颅居然从脖颈处断裂————带着一路的血线滚落到黑泽明脚边。

黑泽明崩溃地跪坐在地上，手中的纸袋滑落，炸鸡排散落在女孩的嘴边。

胃里有什么东西翻涌而出，黑泽明用双手死死地封住了自己的嘴。

事故现场，驾驶丰田SIENTA满身酒气的中年大叔拿着电话哆哆嗦嗦地下车。

大叔被女孩的惨状吓得头脑空白，但还是强行控制触电般的手指摁下“1、1、9”，焦急地绕着车来回踱步，等待对面的应答。

黑泽明艰难地起身，摸出自己兜里己有裂痕的苹果14，也打算打电话报警。

“滴滴滴滴~”一阵蜂鸣器音乐突然响起，巴洛克风格的旋律像是游戏《恶魔城》中的音乐，奢华、奔放、神秘。

——但这不是黑泽明的苹果14上传来的声音。

黑泽明在身上翻找，最后从夹克胸前口袋中摸出一部灰色的诺基亚1100——03年上市，是有史以来销量最高的手机。

00后的黑泽明甚至都不认得这款手机，而且……这手机是什么时候、被谁塞进自己上衣口袋的？

按下诺基亚1100的接听键，一道冰冷的女声传来：“把电话交给安杰洛。”

安杰洛？

这是谁？

外国人？

“赋格曲，应该是找我的。”

一只汗毛很长的大手从上方伸出，夺走了黑泽明手中的诺基亚1100。

黑泽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全身赤裸的精壮男人正蹲在自己肩膀上，而自己根本毫无察觉！

“啊！

混蛋，你那个东西都搭在我头上了啊！”

在强烈又诡异的视觉冲击下，黑泽明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发疯似地甩动身体，想要把那个变态从自己身上甩下来。

赤裸男脚尖轻点，优雅落地，同时把诺基亚1100放到耳边。

“摩西摩西，Donna。”

名叫“安杰洛”的男人一副欧洲人长相，操着口音独特的日语。

两鬓有些花白，但健壮的身躯像是古罗马的大力士雕像。

“联系不上我？

因为我刚刚还和佐山小姐在新宿”天空酒店“顶层套间的泳池里大战呢……”“别骂人啊……怨灵出现了，在我附近有一只需要处理？”

安杰洛用他深蓝色的眼睛环视周围——像沾水小狗在甩干毛发的傻乎乎的日本男孩；醉酒且疲劳的日本大叔，因为撞死人而紧张恐惧，皮质醇等应激激素持续分泌，味道十分难闻；尸首分离的女高中生——唔……腿又白又长。

看来是这次的任务目标了，不过——安杰洛又回头看向街道尽头的一团黑雾，“Donna，这次的情报不准啊，明明还有一只……”“它是跟着我来的。”

一旁的黑泽明突然开口。

安杰洛挑眉，“你看得到怨灵？”

“如果你是在说那团黑雾的话。”

“有趣，既然你能看见……小子，”安杰洛把脸凑到黑泽明面前，鹰一样的眼神时刻准备捕捉即将出现的细微表情。

“你当时看到了吧，之前蹲在女孩头上的怨灵。”

黑泽明的瞳孔放大，安杰洛继续说着，像是苍鹰驱赶野兔，将其赶至绝境。

“当你在背后呼唤她时，怨灵捂住了她的耳朵；当她闯过红灯时，怨灵挡上了她的眼睛。”

……黑泽明的表情失控，双手抱头，为什么？

自己当时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为什么随着男人的引导，自己记忆中的画面为什么真的看到了女孩背后的可怖怨灵？

是因为男人的引导，还是真的有某些东西被自己刻意忽略掉了？

那岂不是自己的无视害死了这个女孩？

“怀有极大怨念而死的人，在死后灵魂有可能突破”因果“，成为”怨灵“在世间作乱。”

安杰洛站在原地，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在解释给一旁的黑泽明听。

“”怨灵“会纠缠在活人身上，用各种方式迫使其走向死亡，然后吃掉人的灵魂，占据人的身体。”

“那害死女孩的”怨灵“现在岂不是在……”看着男孩崩溃的样子，安杰洛神色复杂，转头望向了以诡异的姿势起身的无头女尸，和不知道死期将至还在跟119解释情况的中年男人。

“应该是那个”怨灵“在操控她的身体，快跑吧少年，这情况你报警没用。”

安杰洛朝着事故现场大步走去。

“喂，你是到底什么人啊？”

他没有回头。

“我？

一个路过的”守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