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馆的三小姐晚清是在那年深秋开始听见梳头声的。
公馆里的老人都说那是前妻留下的念想,沈老爷年轻时在北平做过官,带回一整套红木梳妆镜面蒙着层薄银照人时总带点雾蒙蒙的黄满星嫁过来的头三年,那匣子一首锁在东厢房的樟木箱里,钥匙有老太太亲自收着。
变故是从老太太去世那天开始的,入殓前夜,婉卿替老太太整理遗物,在梳妆台的暗格里摸出了那把铜钥匙,匣子打开时,一股混合着桂花油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牛角梳,齿缝里卡着几根灰白的头发。
当晚婉卿就听见了声音。
起初是在夜半东厢房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拉开了抽屉,接着便是梳头声“沙沙,沙沙”,慢的像在数着什么,她推醒身边的沈先生,可两人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有窗外的风声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
许是老鼠吧,沈先生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熟了。
可那声音越来越轻,有时是午后阳光斜斜的照进东厢房,婉卿坐在廊下做针线,就能听见屋里的梳子划过发丝的清香,还伴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极了老太太生前的声音,他壮着胆子进去看梳妆霞的盖子敞着牛角梳斜斜的搭在镜台上,镜面里映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脸色白的像纸。
更吓人的是上个月。
婉卿刚给2岁的儿子梳完头,转身去倒热水的功夫,回头就见那孩子正举着那把牛角梳,对着空气咯咯笑:“太奶奶,痒……”她一把夺过狮子,扔回匣子,锁了三层锁,可夜里的梳头声竟移到了儿子的摇篮边。
那声音贴着地面传来“沙沙”声里混着孩童的咿呀,像是有谁蹲在摇篮旁一下下给孩子梳着胎发。
婉卿抱着儿子缩在床上,整夜不敢合眼,首到天快亮时听见东厢房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梳子掉在了地上。
第二天她在东厢房的地砖缝里找到了那把牛角梳,时间断了一根,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沈先生终于怕了,请了位懂行的先生来看,大人围着东厢房转了三圈,指着梳妆霞说,这镜子里锁着东西呢,前行时有个丫鬟舒坏了主子的玉簪,被活活打死在镜前,血溅了门禁,后来镜子被打磨过,可能怨气没散,专找用这梳子梳头的人。
“那老太太……”婉卿的声音发颤。
“老太太怕是早就知道了”。
先生指了指匣底那里刻着个模糊的“奴”字,她用自己的头发养着这怨气,就是怕祸及子孙,如今她走了,没人镇着,自然要出来找替身。
当天夜里,沈公馆燃起了一把大火,东厢房烧的最烈,人们在火光里看见婉卿抱着个黑匣子冲出来,匣子里的牛角梳正“嗡嗡”的抖着,像是有无数根看不见的头发在拉扯。
火灭后,东厢房的残垣里,那面蒙莹的镜子裂成了蛛网,每一块碎片里都印着个梳头的影子,书池间缠着的不知是灰白的头发还是烧焦的棉絮。
后来霞飞路的老住户都说起风的夜里还能听见沈公馆的方向传来梳头声,只是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乱,像有人在火里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沙沙声里总掺着一声没说完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