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正在扫地。地上的瓜子皮是弟弟林军嗑的。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电视屏幕亮得晃眼。“林军，吃点苹果，削好了。”我妈端着一盘苹果走过来，
果皮削得薄薄的，连成一长条。她把牙签插在苹果块上，递到林军嘴边。林军张嘴吃掉，
眼睛没离开屏幕：“妈，对面那个太菜了，看我杀他个翻天覆地。”“哎哟，我儿子真厉害。
”我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手里的扫帚一下一下划着地面。
瓜子皮，灰尘，还有昨天林军喝奶茶洒掉的糖渍，已经黏在地上了，我得用铲子铲。“咳。
”我爸清了清嗓子，从外面回来。他穿着一件旧夹克，身上有股烟味。
林军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爸！你回来啦！”“嗯。”我爸点点头，脸上露出笑，
“今天考试怎么样？”“全班第二！”林军得意地扬起下巴，“就比那个陈涛少一分，
下次我肯定超他！”“好！好儿子！”我爸一巴掌拍在林军背上，声音很响，“想要什么？
爸给你买！”“我想要新手机，那个，最新款的！”林军指着电视广告。“买！
”我爸掏出钱包，数了一沓钱塞给林军。红色票子。我站在旁边，扫帚杵在地上。
我喉咙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我的月考成绩单还在书包里，年级第一。我看着我爸，
他正和林军讨论手机的颜色，金色还是银色。我妈在旁边帮腔：“金色好，金色大气，
显得富贵。”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我把地上的糖渍铲起来，扔进垃圾桶。垃圾桶满了，
一半是林军的零食包装袋。我没说话，提着垃圾桶走出去。外面天有点黑了。风一吹，
脸上凉飕飕的。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风从那儿灌进去，呼呼地响。2晚饭桌上，有鱼有肉。
都是林军爱吃的。鱼肚子上的肉，我妈一筷子一筷子夹到他碗里。“林军，多吃点，补脑子。
”“林军，喝点汤，这个汤我炖了一下午。”我埋头吃饭，夹自己面前的一盘炒青菜。
青菜有点咸了。“爸，手机我看了，五千多。”林军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
“五千多就五千多，我儿子学习好，买个手机算什么。”我爸说得很大声。我放下筷子。
“爸。”我喊了一声。他抬起头，看我一眼，眉毛皱着：“干什么？
”“我……我想买几本复习资料，要高考了。”我小声说，“大概要……要两百块。
”我爸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买什么买！你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迟早要嫁人的！钱要花在刀刃上！”他指了指林军：“你弟马上要考高中了，那才是正事！
”我妈在旁边帮腔：“就是啊，小禾，你别不懂事。你弟学习压力大，买手机让他放松放松，
你应该高兴才对。”林军冲我做了个鬼脸，继续啃他的鱼骨头。我看着他们。他们三个人，
围着一桌子菜，像一家人。我好像是个外人。“我资料很重要，老师推荐的，对高考有帮助。
”我又说了一句，声音大了一点。“老师老师，老师能当饭吃？”我爸站起来了，
他个子很高，影子投下来，把我罩住，“我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你要是敢乱花钱，
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挥了挥手，风刮在我脸上，有点疼。我没再说话。我端起碗，
把碗里那点咸得发苦的米饭，一口一口，全吃下去了。3第二天放学，我没直接回家。
我去了书店。我要买的那本数学资料，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封面是蓝色的，
上面印着几个大字：高考冲刺。我拿起来，翻了翻。里面的题很难，但讲解得很清楚。
这本书能帮我的数学再多考十分。十分，我能去更好的大学。我摸了摸口袋。
里面只有三十块钱。是我每天早饭省下来的。我把书放回原处。心里头，
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我走出书店，在外面站着。天快黑了，
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暖黄色的光照在地上。我看着路边的行人，他们来来往往，
都好像有地方去。我站了很久，腿都麻了。我转身往家走。走到家门口，
我听见里面有说有笑的。是林军的声音。他在跟同学打电话，炫耀他的新手机。“我买的，
最新款！我爸给我买的！你那个都过时啦！”我推开门。客厅里，林军正拿着手机，
手舞足蹈。我爸坐在沙发上抽烟，我妈在给他削梨。一片和睦。我走进去，没人看我。
我回到我自己的小房间。房间很小，放一张床，一张书桌，就没多少地方了。
墙上贴着一张奖状，是我上学期拿的。我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光很暗，灯泡闪了一下，
又亮了。我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笔尖划过纸面，沙沙的响。我写着写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滴在本子上，把字迹洇开，一团模糊。我赶紧用手背擦掉。不能哭。哭没用。我得考出去。
4周末，我爸我妈都出去了。说要去给林军开家长会。家里只剩下我和林军。他躺在沙发上，
戴着耳机，看新买的平板电脑，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我没管他，我在洗衣服。全家的衣服，
都堆在盆里。搓衣板很硬，硌得我手心疼。洗着洗着，我摸到一件衣服的口袋。
里面有硬硬的东西。我掏出来。是我存钱的小铁罐。我偷偷藏在我那件旧外套里的。现在，
它空了。里面的三百多块钱，一张都没了。我拿着那个空铁罐，走到客厅。
我摘掉林军的一只耳机。“你拿我钱了？”我问。林军愣了一下，
随即不耐烦地说：“拿了又怎么样？爸说了，家里的钱都是我的。你一个死丫头，
要钱干什么？”“那是我攒的！我要买书！”我喊道。“书书书，
你除了知道读书还知道什么？”林军坐起来，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茶几上，
茶几上的杯子掉下来，摔碎了。声音很大。林军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你敢摔东西？
我告诉你爸去！”他冲进房间，把门反锁了。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
脚边是碎掉的玻璃渣。我捡起一片，握在手心。冰凉的，锋利的。手心被硌得生疼。我没哭。
我只是觉得，心里那块空着的地方，好像更大了。风灌进去，不是呼呼地响了，
是死一样的寂静。晚上，爸妈回来了。林军立刻告状。“爸！姐她摔杯子！她还骂我！
”我爸脸色一沉，看向我。“你又闹什么？”“他拿我钱。”我看着我爸，
把那个空铁罐递过去，“我存的钱，他都拿走了。”我爸看了一眼，把铁罐扔在地上。
“拿你点钱怎么了？你弟买游戏皮肤，不花钱啊？你当姐姐的，就不能让着点弟弟？
”“那是我买书的钱！”“书书书又是书！”我爸怒了，他指着我，
“你今天要是不给你弟道歉，我就打断你的腿！”我妈在旁边拉着他的胳膊：“别生气，
别生气，孩子不懂事……”她转向我：“小禾，快跟你弟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一家人，
何必呢？”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写满了“息事宁人”。我看着我爸，他满脸怒容，像个暴君。
我看着林军，他从门缝里探出头，脸上全是得意的笑。我笑了。不是开心的笑。
是那种心里凉透了，从嘴角挤出来的笑。“对不起。”我说。我说的不是“对不起我错了”。
我说的是，对不起，我竟然还指望你们。5那天晚上，我没吃饭。我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天花板很旧，有块水渍，形状像只鸟。我想，
要是能像那只鸟一样飞走就好了。飞得远远的。我翻了个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
里面没别的东西，只有几件旧衣服，和我的课本。我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藏在里面的照片。
是我小时候，和我妈的合影。那时候，她还会抱我，还会对我笑。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切都变了。我把照片塞回枕头底下。不行，不能想这些。想这些，就没力气走了。
我坐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最重要的书。我把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
贴身放好。收拾完，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走到客厅。茶几上的碎玻璃还没扫。我把它扫干净，
扔进垃圾桶。我走到我爸我妈的房门口。门缝里，透出鼾声。我站了一会儿。然后，我转身，
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外面的空气很冷。我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里都冰得疼。但我没有停下。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家，
不是我的家。6高考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晒得人有点发热。
我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旧牛仔裤。我一个人去的考场。校门口，
挤满了送考的家长。他们拿着水，拿着扇子，嘴里不停地嘱咐着。“好好考，别紧张。
”“题目看仔细点。”我没有家长。我找了个人少的角落，站着，看书。一个阿姨走过来，
递给我一瓶水。“姑娘，喝点水吧。别中暑了。”我愣了一下，接过水：“谢谢阿姨。
”阿姨笑了笑，走开了。我看着手里的水，瓶身上还带着她的体温。有点暖。我喝了一口。
进了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深呼吸。周围很安静，只有翻动试卷的沙沙声。
我拿起笔，看着面前的数学题。很难。但是我见过类似的。
在那本我没买成的蓝色复习资料上。我记得那个解法。我低下头，开始写。笔尖划过纸面，
很顺畅。一场考完，我走出考场。太阳还是很大。我眯了眯眼，
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但是，心里很轻。
好像卸下了一座很重很重的山。7考完试，我没回家。我在县城里一家小饭馆找了份工，
洗碗。一天八十块钱。老板娘是个很胖的女人，嗓门很大，但是心不坏。她说：“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