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戮情戮情台。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着玄黑石台,冷硬如铁。云羲立于台心,
白衣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墨发仅以一根素白玉簪挽住,露出光洁的额头,
以及眉心的那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雪花朱砂。她面前,站着凌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青纹的常服,眉眼温润,深褐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她,里面没有恐惧,
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台下,
是玄天宗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掌门,七大长老,各峰真传。他们的目光,或期待,或凝重,
或隐含激动,都聚焦在台上,聚焦在她即将落下的剑上。
《太上忘情录》最终篇章——戮情证道。以至亲至爱之血,洗练道心,斩断尘缘,
方可太上忘情,羽化飞升。这是玄天宗至高无上的秘法,也是她云羲,身为先天道体,
命中注定的宿命。她修此法百年,斩断凡尘牵挂,摒弃喜怒哀乐,
一步步将自己打磨成一柄最符合宗门期待的、冰冷无情的剑。而凌渊,她相伴百年的道侣,
是她成道路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磨刀石。“时辰已到。” 掌门浑厚的声音传来,
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宣判。云羲缓缓抬手,“霜寂”剑应召而出,悬于身前,剑身剔透如冰,
散发着森森寒气。她握住剑柄,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直抵心口,那里,一颗道心剔透玲珑,
正按照无情道法缓缓运转,无波无澜。她看向凌渊。他的目光依旧温和,
甚至在她握剑的刹那,唇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羲儿,”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看清楚……”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也不必说。云羲瞳孔微缩,心底那冰封的湖面,
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但她立刻运转心法,
将那丝异样强行碾碎。无情道,不容迟疑。她举剑。剑尖对准了他心口的位置。
台下落针可闻。百年的相伴,无数次的论道切磋,他指尖的温度,他低沉的嗓音,
他为她挡下的劫雷……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试图冲击她坚固的道心。她握剑的手,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斩!” 掌门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识海中炸响。云羲眼神一厉,
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霜寂剑化作一道冰冷的流光,决绝地,精准地,
刺向那颗曾为她跳动过无数次的心脏——“噗嗤!”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
在寂静的雪山上显得格外清晰。温热的血,溅上她素白的手腕,烫得惊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云羲看着凌渊。他没有倒下,只是身体微微晃了晃,依旧看着她。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中,预期的痛苦没有出现,怨恨也没有出现,反而像是卸下了万钧重担,
流淌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如海的温柔,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鼓励的意味。
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云羲看得分明。他说的是——“你的道。”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道心深处轰然爆发!
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随着凌渊生命的流逝,一同碎裂了!
她苦心修炼百余年的无情道基,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崩解、消融!
修为如同决堤的江河,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唔……” 她闷哼一声,霜寂剑脱手坠地,
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捂住心口,那里传来的空茫与剧痛,远超利剑穿身。凌渊的身体,
终于缓缓向后倒去,倒在冰冷的戮情台上,鲜血在他身下洇开,像一朵绝望而妖异的花。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最后一眼,仍是望向她站立的方向,眸中的光,一点点散去,
归于永恒的沉寂。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云羲站在原地,
手腕上的血已经冰冷。她看着倒地不起的凌渊,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再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修为和那清晰无比的道心裂痕。成功了?她戮情证道了?
为什么……没有飞升的光辉?为什么……只有无尽的虚无与坠落感?第二章 道殇玄天宗,
冰凝殿。云羲盘膝坐在寒玉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眉心那点朱砂痣几乎淡得看不见。
数位长老围坐四周,磅礴的灵力不断涌入她体内,试图修补那破碎的道基,
稳固她飞速跌落的境界。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那裂痕并非外力所致,
而是源自她道心本源的对自身的否定与崩塌。无情道的法力一旦涌入,非但无法修复,
反而像是火上浇油,加剧着崩坏的过程。“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染红了身前冰冷的玉床。“不行!” 戒律长老率先收回手,脸色难看至极,
“她的道心……废了。无情道基已碎,反噬之力正在吞噬她的根基。”“怎会如此?
” 掌门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看着云羲,“戮情证道,古籍记载分明……”“或许,
是凌渊临死前做了什么手脚?” 一位与凌渊素来不睦的长老阴沉猜测。云羲猛地抬头,
琥珀色的眼眸因道基崩坏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冰冷:“他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
是她亲手斩下去的那一剑,斩断的不是尘缘,而是她自己的道。殿内陷入沉默。
一种无言的尴尬与失望弥漫开来。寄托了宗门最大希望的天才,竟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甚至沦为废人。最终,掌门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带她下去,好生……看管。
”“看管”二字,如同最后的判决。接下来的日子,云羲被软禁在冰凝殿偏殿。
昔日恭敬的同门,眼神里多了疏远与怜悯,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噬夫者”的名号,
不知从何处起,悄然在宗门内流传开来。她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
感受着体内日渐稀薄的灵力,心如同这殿内的寒玉,一点点冷透。一个月后,宗门正式决议。
由掌门亲自宣布:“弟子云羲,戮情证道失败,道基已毁,于宗门无益。且其行径,
已引外界非议,有损玄天宗清誉。即日起,削其亲传弟子之位,收回一切宗门赐予,
逐出山门,永不复录。”没有愤怒,没有争辩。云羲安静地接过那份代表着放逐的玉简,
换下那身象征身份的亲传弟子白衣,穿上了一袭毫无灵气的普通素裙。她走出冰凝殿,
走过熟悉的广场,走过长长的山阶。两旁,是驻足观望的弟子。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
刺在她背上。有惋惜,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更有毫不掩饰的厌恶。她一步步走着,
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腰的青竹。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走一步,
体内的道基就碎裂得更多一分,修为就跌落一截。从金丹,到筑基,再到炼气……最后,
连引气入体都变得艰难。当她终于踏出玄天宗那巍峨的山门时,身后是云雾缭绕的仙家胜境,
身前,是茫茫无尽的凡俗人间。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生活了百年的地方,然后转身,
毫不犹豫地走入风雪之中。天大地大,却再无她云羲的容身之处。
第三章 流亡被逐出宗门的云羲,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
而且是一个背负着“噬夫”恶名的凡人。修真界没有秘密。她的容貌,她的遭遇,
很快便传开。
正道修士鄙夷她心性狠毒、道途断绝;邪修魔修则对她曾经的先天道体垂涎三尺,
试图抓她去炼制邪门丹药或是充当炉鼎。她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亡。
凭借着过去对山川地理的了解,以及残存的一点对危险的直觉,她躲避着一切修士的踪迹,
专挑荒僻的凡人城镇行走。她当过绣娘,替人抄过书,甚至在一些小药铺帮忙处理过草药,
换取微薄的银钱,维持最基本的生计。曾经挥手间移山倒海的仙子,
如今要为几钱银子奔波劳碌。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
最难熬的是内心的空茫与无处不在的追忆。每一个寂静的夜晚,
戮情台上那一幕都会清晰地重现。凌渊倒下的身影,他最后的眼神,
他无声的唇语……“你的道……”她的道,到底是什么?如果戮情证道是错的,
那什么才是对的?如果百年修行是一场笑话,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如同毒蛇,
日夜啃噬着她的心神。道心的裂痕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在这种持续的自我拷问下,愈发深邃。
这一日,她行至一处名为“断魂渊”的古战场边缘。据说此地上古时期曾有仙魔大战,
戾气冲天,等闲修士不敢轻易踏入。她本想绕行,却被一伙追踪她已久的邪修堵了个正着。
为首的是一个金丹期的魔修,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贪婪与淫邪:“云羲仙子,别来无恙啊?
没了玄天宗的庇护,你这先天道体,可是上好的鼎炉材料!”云羲面色冰冷,
她如今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面对金丹修士,毫无反抗之力。“跟了我们走吧,
还能少吃点苦头。” 魔修狞笑着逼近。退无可退。
云羲看了一眼身后深不见底、弥漫着黑色雾气的断魂渊,心一横,纵身便向那绝地跃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魔修气急败坏的怒吼。身体在急速下坠,被凌厉的罡风刮出无数血痕。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她的身体重重砸落在渊底某处,
剧烈的冲击让她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手腕也被尖锐的碎石划破,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
渗入身下冰冷的土地。恍惚间,她似乎感觉到,身下的土地……在微微发热?不,
是她在流血的手腕触碰到了什么坚硬而冰冷的东西。那东西,正透过她的血液,
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第四章 情剑云羲艰难地撑起身体,
看向手腕触碰之物。那是一柄剑。一柄几乎被岁月和尘土完全掩埋的剑,
只露出一小截锈迹斑斑的剑柄和一小段剑身,插在累累白骨之中,透着亘古的死寂。但此刻,
她手腕流出的血,正丝丝缕缕地渗入那些锈迹之中。而那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发生着变化。锈迹如同活物般剥落,露出其下青灰色的剑身。那剑身并非光滑如镜,
而是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泪痕般的暗纹。剑格处,
两个古朴玄奥的道文逐渐清晰——痴情。嗡——!一声清越的剑鸣,
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荡她的神魂!紧接着,
一个充满讥诮与亘古沧桑的声音,直接在她心湖中响起:“啧,本座沉眠万载,
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竟是个道心破碎、手刃亲夫的狠毒丫头?真是……晦气!
”云羲心中剧震,强忍着神魂的不适与身体的剧痛,试图以残存的无情道心法沟通此剑,
将其压制。“嗯?还想用那狗屁不通的伪经来驾驭本座?” 那声音更加嘲讽,
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小丫头,你那套玩意儿,对本座无用!你越是运转那劳什子无情道,
与本座的排斥就越强,死得越快!”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云羲只觉得道心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噬都要强烈!
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感觉到了?” 剑灵的声音慢悠悠的,
带着看戏的慵懒,“为证那虚妄之道,亲手杀了唯一对你好的人,如今道毁人亡,
如丧家之犬。云羲,你后悔吗?”后悔吗?这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针,
狠狠扎进她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角落。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不肯回答。
“连自身真心都不敢面对,你也配用剑?也配追寻大道?” 剑灵苍曜的声音陡然转冷,
如万载寒冰。就在这时,
断魂渊上方传来了法术的轰鸣和那魔修嚣张的叫喊:“她肯定掉到底了!下去搜!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追兵,将至。
云羲看着手中这柄不断散发着与她道基格格不入、却又隐隐传来磅礴力量的“痴情剑”,
又看了一眼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渊底更深处。前有未知绝地,后有索命追兵,
体内是破碎的道基和剧痛,手中是桀骜难驯的古老剑灵。绝境。她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间的腥甜,用尽力气握紧了痴情剑的剑柄。那冰冷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暖意的触感,
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丝。“你名……苍曜?”她低声问,声音沙哑。
“是又如何?”剑灵回应,依旧没好气。云羲看着剑身上流转的、微弱却坚韧的青光,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带我离开这里。”她说,“我需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才能找到答案。才能知道,凌渊为何而死,她的道,又究竟在何方。苍曜沉默了片刻,随即,
一声冷哼在她脑中响起:“哼,麻烦!抓紧了!”下一刻,痴情剑青光大盛,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住云羲重伤的身体,化作一道青虹,撕裂渊底浓重的黑雾,
向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第五章 伪经青光裹挟着云羲,在断魂渊底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久,那股力量骤然消散。
云羲跌落在一片相对干燥的地面上,四周是幽暗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岩石。
痴情剑插在她身旁的地上,青光内敛,恢复了那副古朴沉寂的模样,
唯有剑身上“痴情”二字,在绝对的黑暗中,泛着微不可查的幽光。“到了。
” 苍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地有上古禁制残留,
那些杂鱼暂时寻不过来。”云羲艰难地坐起身,检查自身。伤势依旧沉重,
道基的裂痕如同蛛网,修为已跌至谷底,比凡人强不了多少。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她靠着冰冷的岩壁,喘息片刻,
储物袋中——这是宗门唯一未曾收回的、属于她自己的旧物——取出了那枚凌渊留下的玉简。
玉简质地温润,边缘已有磨损,显然被摩挲过无数次。她将微乎其微的神识探入其中。
没有预想中的功法或地图,只有一道极其微弱、几乎快要消散的意念烙印,
以及一个模糊的方位指向。那意念烙印,是属于凌渊的。“羲儿,若你见到此讯,
想必我已不在。《太上忘情录》……非是正途。去‘玄幽古道宫’,
寻……《问道古卷》残片……看清……真相……”烙印至此,戛然而止,
充满了未尽之言与一种深沉的急迫。云羲握着玉简的手指微微颤抖。
《太上忘情录》非是正途?凌渊他……早就知道?那为何不早告诉她?
为何要等到她亲手……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看来,
你那小情郎,知道些不得了的东西。” 苍曜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
却又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玄幽古道宫……啧啧,那可是个九死一生的地方。
”云羲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闭上眼,脑海中是凌渊赴死时那解脱与深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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