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最后一丝暖光泼洒在千年古刹“寒山寺”的金顶之上，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仿佛在燃烧着最后的虔诚。
飞檐下的铜铃在晚风中发出零丁的响声，清越、寂寥，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
大雄宝殿内，光线幽暗。
数十盏长明灯在佛像前摇曳，将三世佛慈悲而威严的面容映照得明灭不定。
香炉中檀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与殿内沉郁的木质气息混合，织成一张无处不在的网，笼罩着这方外之地。
木鱼声单调而规律地响着，敲击着黄昏的寂静。
蒲团上，青年僧人玄明闭目盘坐，身形挺拔如松。
他身着灰色海青，颈间挂着一串百八菩提子念珠，色泽温润，显然常年摩挲。
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尚存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此刻，他呼吸绵长，心神己沉入禅定之境，外界的暮鼓钟声，仿佛都己远去。
“玄明。”
一个苍老却异常沉凝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像一颗石子投入古井，漾开圈圈涟漪。
木鱼声停。
玄明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澈、明净，如同山间未被尘染的溪流，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深不见底。
他转向声音来处，微微垂首：“师父。”
慧觉大师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侧。
老僧身形干瘦，披着赤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佛珠，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与智慧的痕迹。
他的眼神不似玄明那般清澈，反而有些浑浊，但仔细看去，那浑浊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浩瀚星空，能洞彻人心。
他将一封边缘有些卷曲、带着明显污渍的书信递到玄明面前。
“寺中接到江南金陵来的急报，”慧觉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瘟疫盛行，染者众，十日间，死者己逾百数。
药材匮乏，良医难寻，百姓苦不堪言，如坠阿鼻地狱。”
玄明伸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方才接过那封仿佛带着不祥气息的书信。
指尖触及纸张，一种粗糙而微凉的触感传来。
他自幼长于寺中，二十年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诵经、打坐、习武、学医，山门之外的红尘万丈，于他而言，不过是藏经阁中典籍上的几行文字，或是偶尔从香客口中听闻的模糊传闻。
下山，这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
“师父，”玄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慧觉却听出了其中一丝极细微的迟疑，“弟子……自入寺以来，未曾远离。
此去红尘滚滚，五欲六尘，恐心为境转，沾染俗秽，坏了清净修行。”
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顾虑。
寺墙之内，是秩序井然的佛法世界；寺墙之外，是传闻中纷乱迷离的万丈红尘。
他如同一株生长在温室中的兰草，骤然要移栽到风雨肆虐的野外，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
慧觉目光深远，越过玄明的肩膀，望向殿外那轮即将彻底沉沦的红日，缓缓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爱徒身上，更显凝重，“然而，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真正的修行，不在避世，而在入世修心。
污泥之中，方可生出净莲。
眼见众生苦难，若只独善其身，闭门造车，又何谈慈悲？
何证菩提？”
玄明沉默着，垂首看着自己膝上僧袍的褶皱。
师父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房之上。
道理他懂，藏经阁中诸多大德著作，皆阐发此理。
但知与行，其间相隔何止千山万水。
“记住，”慧觉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放入玄明手中。
那是一枚玉佩，触手温润，色泽青白，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古字，透着一种悠远的气息。
“此去，不论见闻何种悲欢离合、爱憎别离，经历何种困厄磨难、诱惑考验，皆是你命中必经的劫难，亦是修行路上必经的阶梯。
守住本心，方能证得大道。”
玄明握紧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渐渐被体温焐热。
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以及一种对未知前途的茫然。
但他知道，师命不可违，更重要的是，佛子慈悲，不忍见众生罹难。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他深深叩拜下去，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夜，玄明在自己的禅房中辗转难眠。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简朴的室内，将桌案、经架、蒲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摩挲着那枚玉佩，回想师父的话，又想象着江南瘟疫的惨状，心中纷乱如麻。
他起身，点亮油灯，开始默默整理行装。
几件换洗的僧衣，一本时常诵读的《金刚经》，一套师父传下的银针，若干寺中秘制的丹药，还有那串从不离身的菩提念珠。
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次日黎明，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寒山寺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之中。
早课的木鱼声和诵经声尚未响起，只有几声鸟鸣，点缀着山间的寂静。
玄明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了山门之外。
行囊里是他昨夜整理好的物品，以及寺中为他准备的些许盘缠。
慧觉大师并未前来送行，只有几个平日交好的师兄弟，默默合十伫立在山门内。
玄明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养育他、庇护他二十年的古刹。
朱红的寺门在晨霭中显得庄严而肃穆，门上的铜钉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寒山寺”三个鎏金大字，在微熹的晨光中若隐若现。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浸透了他过往生命的全部。
他转过身，面向山下那条蜿蜒消失在雾气中的青石阶路。
僧鞋踩在湿润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步一顿，沉稳而坚定。
山风拂动他灰色的僧袍衣角，带来山间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远方模糊而陌生的尘世烟火气。
身后，沉重的山门缓缓关闭，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闷响，最终“哐”的一声，彻底隔绝了那个他熟悉的世界。
玄明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双手缓缓合十，置于胸前，对着前方未知的旅途，对着那即将扑面而来的红尘万丈，深深一拜。
此去，不知前路艰险。
此去，不知归期何年。
此去，是劫是缘，唯有亲历，方能知晓。
身影渐渐融入晨雾与山道拐角处，消失不见。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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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团上，青年僧人玄明闭目盘坐，身形挺拔如松。
他身着灰色海青，颈间挂着一串百八菩提子念珠，色泽温润，显然常年摩挲。
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尚存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此刻，他呼吸绵长，心神己沉入禅定之境，外界的暮鼓钟声，仿佛都己远去。
“玄明。”
一个苍老却异常沉凝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像一颗石子投入古井，漾开圈圈涟漪。
木鱼声停。
玄明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澈、明净，如同山间未被尘染的溪流，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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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身形干瘦，披着赤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佛珠，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与智慧的痕迹。
他的眼神不似玄明那般清澈，反而有些浑浊，但仔细看去，那浑浊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浩瀚星空，能洞彻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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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这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
“师父，”玄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慧觉却听出了其中一丝极细微的迟疑，“弟子……自入寺以来，未曾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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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同一株生长在温室中的兰草，骤然要移栽到风雨肆虐的野外，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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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面向山下那条蜿蜒消失在雾气中的青石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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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沉重的山门缓缓关闭，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闷响，最终“哐”的一声，彻底隔绝了那个他熟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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