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雪，总带着几分清冽的执着。立冬过后，第一场大雪便铺天盖地落下，
漫山的翠竹裹上银霜，檐角的铜铃被雪压得低了些，铃声细碎，混着晚风穿过抄手游廊，
落在静室窗外时，已染了满身寒气。魏无羡裹着件半旧的貂裘，
是蓝忘机去年特意让人按他身形定制的，毛色顺滑，暖意十足。他却偏不老实待在室内，
抱着个亲手绣的兔子的手炉，蜷在廊下的长椅上，脚尖偶尔踢一下廊柱，
惊起几片落在柱脚的碎雪。“魏前辈，”蓝景仪抱着一摞刚抄好的家规，踩着积雪跑过来，
棉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含光君说，让你回屋等，外面风大，仔细冻着。”魏无羡抬眼，
睫毛上沾了点雪沫，亮晶晶的：“景仪啊，你家含光君还有多久回来？
我都在这儿等半个时辰了，手炉里的炭都快凉了。”“含光君在雅室和泽芜君议事呢，
应该快了。”蓝思追随后赶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我给前辈带了些热乎的糯米糍，
是厨房刚蒸好的，前辈先垫垫肚子。”魏无羡眼睛一亮，立刻从长椅上弹起来，
接过食盒打开，热气扑面而来，里面的糯米糍白白胖胖，裹着一层细腻的黄豆粉。
“还是思追贴心！”他拿起一个塞进嘴里，甜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
“比蓝湛那家伙强，明明知道我饿，还非得把正事聊完才肯回来。”嘴上抱怨着，
眼底却没半分真的不悦。他望着雅室的方向，雪雾中，那抹熟悉的白衣身影正缓步走来，
蓝曦臣陪在身侧，二人不知在说着什么，蓝忘机的侧脸在白雪映衬下，愈发清俊挺拔，
只是步履间，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沉凝。“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魏无羡拍了拍手上的黄豆粉，冲蓝忘机挥了挥手，“蓝湛！这里这里！”蓝忘机闻声抬眸，
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原本沉凝的眉眼瞬间柔和了许多。他与蓝曦臣道别，加快脚步走来，
白衣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为何在此等候？”蓝忘机走到他面前，
指尖先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凉，才松了口气，“风大，进屋。”“等你煮茶啊。
”魏无羡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把冰凉的手塞进他温暖的袖筒里，
“藏书阁顶层那饼三十年的老普洱，我觊觎好久了，除了你，谁也泡不出那股醇厚的味儿。
”蓝忘机任由他挽着，耳尖微微泛红，声音却依旧平稳：“已让厨房温着茶炉。
”二人踏着积雪往静室走去，蓝思追和蓝景仪远远跟在后面，看着魏前辈黏着含光君的模样，
相视一笑，悄悄退了下去。静室内，暖炉早已烧得旺，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
映得四壁的书画都添了几分暖意。蓝忘机取来紫砂茶具，动作行云流水，温水润杯，
投茶注水，茶汤顺着壶嘴缓缓流出，澄亮如琥珀，氤氲的茶烟袅袅升起，
模糊了他眼尾的弧度。魏无羡趴在桌边，下巴搁在手臂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从当年云深不知处听学，到乱葬岗重逢，再到如今相守，眼前这人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
依旧是一身雅正，可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却只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说起来，
”魏无羡忽然开口，指尖轻轻点了点茶杯边缘，“当年我听学的时候，
偷偷在藏书阁后面的桃林里藏了两坛天子笑，结果第二天去看，就不见了。
我那时候还以为是蓝老先生发现了，躲在房里气了好几天，生怕他罚我抄一百遍家规。
”蓝忘机倒茶的手顿了顿，滚烫的茶汤在杯底轻轻晃了晃，他垂眸，
耳尖的红色又深了些：“家规明令，禁酒。”“我就知道是你！”魏无羡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笑得眉眼弯弯，“除了你，谁还能悄无声息地把我的酒拿走？不过现在想来，还好是你收了，
要是真被蓝老先生发现，我怕是得抄到手抖。”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醇厚的茶香在舌尖散开，暖意从心口漫开，驱散了一身寒气。“那两坛酒，
你后来怎么处理了？没倒掉吧？”蓝忘机抬眸看他，
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藏在静室书架最顶层，未动。
”魏无羡瞪大了眼睛：“真的？这么多年了，还在？”“嗯。”蓝忘机颔首，
“当年你离开后，便一直放在那里。”魏无羡的心忽然一软。他想起当年叛出云梦，
独自闯荡乱葬岗的日子，想起不夜天城的火光冲天，想起自己身死魂消的十三年，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他留下的痕迹。“蓝湛，”他轻声说，
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等会儿，我们去把那两坛酒拿出来，喝了吧。
”蓝忘机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暖而有力：“好。”茶烟袅袅，
炉火噼啪作响。魏无羡靠在椅背上，看着蓝忘机认真煮茶的侧脸，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少年时的云深不知处。那时候的他，
还是个扎着高马尾、一身黑衣的跳脱少年，总爱招惹这位清冷寡言的蓝二公子。
记得第一次进藏书阁，他故意把书架上的书抽得东倒西歪，想引蓝忘机说话，
结果那人只是默默上前，一本本将书归位，全程没看他一眼。
气得他当晚就翻墙出去买了天子笑，躲在桃林里喝得半醉，
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骂蓝忘机是“闷葫芦”。还有一次，他在课堂上模仿蓝启仁讲课的腔调，
引得满室弟子憋笑，被蓝启仁罚抄家规五十遍。他躲在雅室后面的假山石旁偷懒，
却被蓝忘机抓了个正着。原以为会被狠狠训斥一顿，没想到蓝忘机只是坐在他身边，
默默陪着他抄了一夜。月光洒在两人身上，蓝忘机的侧脸在月色下柔和了许多，
他甚至偷偷瞄到，蓝忘机的指尖在纸上划过，竟无意识地模仿了他写的连笔字。
最难忘的是寒潭洞那次。他为了救蓝忘机，强行催动灵力，导致旧伤复发，浑身发热。
蓝忘机将他抱出寒潭洞，用自己的灵力为他疗伤。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蓝忘机，
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一刻，他忽然觉得，
这位冷冰冰的蓝二公子，其实也没那么难接近。“在想什么？”蓝忘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魏无羡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总爱惹你生气，
你却从来没真的跟我计较过。”蓝忘机垂眸，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你未曾真的胡闹。
”他记得，魏无羡看似顽劣，却在温晁刁难聂怀桑时，
悄悄绊了温晁一脚；在姑苏弟子被妖兽袭击时，
第一个冲上去保护众人；甚至在他被卷进禁书室的阵法时，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那些细碎的善意，如同星光，在少年时的岁月里，悄悄照亮了他沉寂的心房。“蓝湛，
”魏无羡忽然开口，“当年在不夜天，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个问题，他藏在心里很多年。
不夜天城，他众叛亲离，人人得而诛之，唯有蓝忘机，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身边，
为他挡下那些刀剑，哪怕被世人误解，哪怕被家族责罚，也从未退缩。
蓝忘机煮茶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魏无羡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你本无罪。”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魏无羡的眼眶瞬间红了。是啊，
所谓的仙门百家都认定他是邪魔歪道，是罪该万死的恶人，只有蓝忘机，始终相信他本无罪。
“可那时候，我杀了那么多人，”魏无羡的声音有些沙哑，“江叔叔和虞夫人因我而死，
师姐也因我而亡，我手上沾满了鲜血，所有人都恨我，都想杀我，你为什么还要护着我？
”“江宗主与虞夫人的死，是温氏所为；江姑娘的死，是金子轩之死引发的，与你无关。
”蓝忘机的声音平静却坚定，“你从未主动伤害无辜，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
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他伸手，轻轻拭去魏无羡眼角的泪水，
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当年我未能护好你，是我的遗憾。”魏无羡再也忍不住，
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蓝忘机的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蓝湛，”魏无羡埋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让你等了我十三年。”十三年，五千多个日夜，蓝忘机独自一人，
守着空荡荡的云深不知处，守着对他的思念，一遍遍问灵，一次次前往乱葬岗，
只为寻找他的一丝踪迹。这份深情，重得让他难以承受。蓝忘机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
声音低沉而温柔：“不晚。”只要你回来，就不算晚。静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和彼此沉稳的心跳声。窗外的雪势渐渐大了，雪花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
像是在为这迟来的相守伴奏。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水，
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我们去拿天子笑，
今天不醉不归！”蓝忘机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眼底满是心疼，却还是点了点头：“少喝些，
伤身。”“知道啦，含光君最疼我了！”魏无羡笑着，拉着他起身，往书架走去。
书架最顶层，果然放着两个熟悉的酒坛，上面还沾着些许灰尘，显然是多年未动过。
魏无羡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把酒坛拿下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完好无损。蓝湛，你还真是把我的东西当宝贝一样藏着。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对你的一切，我都视若珍宝。
魏无羡找来两个瓷碗，打开酒坛，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比起当年，更多了几分醇厚。
他给两个碗都倒满酒，递了一碗给蓝忘机：“来，蓝湛，敬这失而复得的日子。
”蓝忘机接过酒碗，与他轻轻一碰，清脆的声响在静室内回荡。“敬你。
”他看着魏无羡的眼睛，认真地说。魏无羡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
带着灼热的暖意，却不及心底的暖意浓烈。他放下碗，看着蓝忘机也慢慢饮尽碗中的酒，
耳尖泛红，眼神却愈发清亮。“蓝湛，你酒量还是这么差。”魏无羡笑着调侃道。
蓝忘机没有反驳，只是拿起酒坛，又给他倒了一碗。他知道，魏无羡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情绪，
需要这样宣泄出来。一杯接一杯，两坛天子笑很快就见了底。魏无羡的脸颊通红，
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他趴在桌上，看着蓝忘机，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蓝湛，有你在，
真好。”蓝忘机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我一直在。”“嗯，
”魏无羡点了点头，眼皮越来越沉，“以后每个下雪天，我们都一起煮茶，一起喝酒，
好不好？”“好。”蓝忘机轻声应道。“春天我们去云梦，
看莲花坞的荷花；夏天去溪边捉鱼，就像小时候一样；秋天去夷陵，
看漫山的红叶；冬天就在静室煮茶，看雪……”魏无羡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蓝忘机看着他熟睡的脸庞，眼底满是宠溺。他轻轻把他抱起，
放到内室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炉火依旧旺着，映得他的侧脸柔和了许多。他坐在床边，
静静地看着魏无羡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十三年的等待，无数次的问灵，
一次次的失望，都在他回来的那一刻，化为了乌有。窗外的雪还在下，静室内温暖如春。
蓝忘机俯身，在魏无羡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在一阵香气中醒来。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室内，暖洋洋的。他坐起身，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香气。他下床走出内室，
只见蓝忘机正站在桌边，专注地煎着药。桌上还放着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都是他爱吃的。
“蓝湛？”魏无羡有些疑惑，“你在煎药？谁生病了？”蓝忘机转过身，看到他醒来，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昨晚饮酒过量，今日晨起会头痛。这是醒酒汤，趁热喝了。
”魏无羡心里一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蓝湛，你对我真好。
”蓝忘机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先喝醒酒汤，再用早膳。”“好。
”魏无羡松开他，接过他递来的醒酒汤，温热的汤液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药香，喝下去后，
头痛的感觉果然缓解了不少。他坐在桌边，拿起勺子，慢慢喝着清粥。蓝忘机坐在他对面，
安静地看着他，偶尔为他夹一筷子菜。“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昨天雅室里，
你和蓝大哥在说什么？看你回来的时候，好像有心事。”蓝忘机夹菜的手顿了顿，
缓缓道：“山下传来消息，青苍山出现邪祟，已伤了数人。”“邪祟？”魏无羡挑眉，
“是什么样的邪祟？竟如此猖狂。”“据说是百年前被封印的怨灵，近日不知为何，
封印松动，破印而出。”蓝忘机道，“那怨灵怨气极重，普通修士难以应对。
”魏无羡放下勺子，眼神变得严肃起来：“青苍山离云深不知处不远，若是不尽快处理，
恐怕会危及山下百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吃完早膳，便动身。”蓝忘机道，
“景仪和思追也会一同前往。”“好。”魏无羡点了点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吃完早膳，
二人收拾妥当，蓝思追和蓝景仪也已经在门外等候。四人踏着积雪，往山下走去。
青苍山距离云深不知处约有半日的路程，几人御剑而行，很快便抵达了山脚下的村落。
村子里一片萧条，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怨气。
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正是村长，“你们可算来了！这几日，
村里已经有五个人失踪了，还有三人被那邪祟所伤，至今昏迷不醒。”“村长放心，
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除掉邪祟。”蓝忘机沉声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村长感激涕零，连忙将几人请进村里。几人先去看望了受伤的村民，
那些村民身上都有黑色的爪痕，伤口周围黑气萦绕，显然是被怨灵所伤。魏无羡取出符箓，
贴在村民的伤口上，又渡了些灵力过去，黑气渐渐消散，村民的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这些村民只是被怨气所侵，并无性命之忧，好生休养几日便会痊愈。”魏无羡道，
“至于失踪的五人，恐怕是被怨灵掳去，用来增强自身怨气了。”“那我们现在就上山？
”蓝景仪急道。“嗯。”蓝忘机颔首，“青苍山山势险峻，怨灵怨气极重，大家务必小心。
”四人顺着山路往上走，越往上，怨气越重，周围的树木都变得枯萎发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走到半山腰时，一阵阴风忽然袭来，吹得人浑身发冷。
魏无羡眼神一凛，祭出陈情，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尖锐的笛声响彻山林，
如裂帛般划破浓重的怨气。那些萦绕在树干、草丛间的黑气，被笛声震得剧烈翻涌，
竟暂时退避三舍。魏无羡指尖翻飞，笛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直逼山林深处：“躲躲藏藏的鼠辈，既敢残害无辜，便该有直面的胆量！”话音未落，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密林深处炸开，震得枝头积雪簌簌坠落。紧接着，
一道庞大的黑色身影裹挟着漫天黑气，猛地从树后窜出。那怨灵身形佝偻，
浑身覆盖着干枯如树皮的皮肤，一双眼睛是浑浊的暗红，滴落的黑色涎水落在雪地上，
瞬间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修士……又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怨灵的声音尖锐刺耳，
带着蚀骨的恨意，“百年前，你们将我封印于此，让我受尽日月精华的灼烧，魂魄不得安宁！
今日我破印而出，定要让这世间生灵涂炭！”蓝忘机眼神一沉，避尘剑瞬间出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