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断云栈残阳如血，泼在西出阳关的砾石道上。戴正阳勒住缰绳时，
枣红马的鼻息里裹着沙粒，在暮色里凝出白汽。道旁唯一的土坯房挑着面褪色的酒旗，
“断云栈”三个字被风沙啃得只剩半阙，倒像极了他此行的处境——追杀三月，
从江南烟雨追到这塞北绝域，连目标的影子都没捞着，倒先被身后的追兵咬上了。
他刚翻身下马，门板“吱呀”一声就吞了半截人影。柜台后探出个脑袋，
乌发松松挽着根银簪，碎发贴在鬓角，沾着点面粉。子怡手里还攥着杆擀面杖，见了他，
眼尾先弯了弯：“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这地界儿晚了可没热食，只剩锅羊肉汤，凑合垫垫？
”戴正阳扫了眼店内。四张方桌，三张空着，靠窗那张坐着个穿灰布袍的汉子，背对着门，
手指在桌沿敲着莫名的节奏。墙角灶台冒着热气，汤香混着煤烟飘过来，
倒让他空了三天的肚子先叫了声。他解下腰间的弯刀，刀鞘磕在柜台木面上，
沉声道：“住店，一间上房，再把汤端来。”子怡应了声，转身往灶台去。
灰布袍汉子忽然转过头，目光像钩子似的刮过戴正阳的刀鞘——那刀鞘上刻着朵半开的梅，
是江南“寒梅卫”的记号。戴正阳指尖微沉，按在刀柄上，却见汉子又转了回去，
只把个酒葫芦往嘴边送，动作慢得可疑。没一会儿，子怡端着个粗瓷碗过来，
汤面上浮着层油花，撒了把葱花。“慢用，”她放下碗时，指腹不经意擦过戴正阳的手背，
声音压得极低，“后窗通着戈壁，要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戴正阳抬眼望她。灯下看，
这女子眉骨间藏着股英气，不似寻常客栈老板娘。他没接话，只舀了勺汤送进嘴里，
滚烫的汤汁滑进喉咙，却尝出点别的味道——汤里掺了极淡的“醉仙引”，
是江湖上常用的迷药，剂量轻，只够让人昏沉半个时辰。“老板娘这汤，倒是别致。
”他放下碗，指节敲了敲桌面。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店门口。
灰布袍汉子“咚”地放下酒葫芦，手按在桌下，腰间鼓出个硬物的形状。
子怡脸上的笑淡了些，转身往门口走。门帘被掀开，三个穿黑衫的人走进来，
为首的脸上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他扫了圈店内，目光最后落在戴正阳身上，
声音像磨过砂石：“戴捕头，追了咱们这么久，不累吗？”是“黑风寨”的二当家，赵三刀。
戴正阳心里一沉——他追的是黑风寨寨主，却没料到对方敢设局反等他。“累不累，
得问你们寨主藏在哪。”戴正阳缓缓起身，手按在刀柄上。赵三刀笑了，
从腰间抽出柄鬼头刀：“我们寨主说了，你要是肯把‘寒梅令’交出来，就饶你条全尸。
”话音刚落，灰布袍汉子突然暴起，手里多了把短匕，直刺戴正阳后心。戴正阳早有防备，
侧身避开，弯刀“噌”地出鞘，刀光映着烛火，劈向汉子面门。汉子急忙后缩，
短匕却被弯刀削去了尖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赵三刀见状，挥刀扑了上来。鬼头刀沉，
劈下来带着风声。戴正阳不敢硬接，脚尖点地，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柜台上。
子怡不知何时退到了灶台边，手里握着把菜刀，见赵三刀的手下要绕去戴正阳身后，
突然扬手，把手里的面粉撒了过去。那手下眼睛被迷，惨叫一声，戴正阳趁机转身，
弯刀横削，砍中了他的胳膊，鲜血顿时喷了出来。“老板娘倒是会帮人。”赵三刀咬牙，
劈向子怡的刀却被戴正阳架住。两人刀身相抵，戴正阳能感觉到赵三刀的力气大，
手臂渐渐发麻。他忽然想起子怡说的后窗，余光扫到墙角的门，心里有了主意。“赵二当家，
你以为凭你们三个，能留住我？”戴正阳故意拖长声音，脚下却悄悄挪动，往窗边靠。
赵三刀果然被激怒，挥刀更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灰布袍汉子捡了地上的短匕，
又冲了上来。戴正阳左挡右闪，忽然虚晃一招，弯刀劈向赵三刀的肩膀。赵三刀急忙格挡，
戴正阳却趁机转身，一脚踹开了后窗。夜风裹着沙粒灌进来，他回头看了眼子怡，
见她正用菜刀架着那个受伤的手下，冲他使了个眼色。“多谢老板娘，改日再谢。
”戴正阳说完，纵身跳出后窗。赵三刀骂了声，也跟着跳了出去。灰布袍汉子犹豫了一下，
看了眼子怡，还是追了出去。店内顿时静了下来，只剩那个受伤的手下在地上呻吟。
子怡放下菜刀，走到窗边，望着戈壁上远去的人影，嘴角勾了勾。她转身走到柜台后，
从抽屉里拿出块令牌，上面刻着朵寒梅——正是赵三刀要找的寒梅令。“戴捕头，
这令牌我替你收着，省得你总被人追。”她把令牌放回抽屉，又拿起擀面杖，继续揉面。
灶台上的羊肉汤还在冒热气，烛火摇曳，映着她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了个模糊的轮廓。
戈壁上，戴正阳跑了一阵，听身后的脚步声远了，才停下来喘气。他摸了摸腰间，
发现寒梅令不见了，心里一惊，忽然想起在柜台上撞了一下，许是那时掉了。他刚想回去找，
却见远处的断云栈里，烛火忽然灭了，只剩下酒旗在风里飘。他站了会儿，终究还是转身，
往戈壁深处走去。他知道，赵三刀没拿到令牌，肯定还会来找他，而断云栈的那个老板娘，
也绝不是寻常人。但眼下，他得先找到黑风寨的寨主，了了这桩差事。夜风渐大，
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戴正阳紧了紧弯刀，脚步没停。他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这趟塞北之行，绝不会就这么结束。而断云栈的子怡，和那枚失踪的寒梅令，
迟早还会再遇上。2 断云栈·迷沙戈壁的风裹着砂砾，打在戴正阳脸上生疼。他摸遍腰间，
寒梅令的触感空空如也，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沉了底——定是在断云栈撞向柜台时，
令牌从腰带暗袋里滑了出去。赵三刀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夜色里，可戴正阳知道，
那伙人没拿到令牌，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转身往回走，靴底踩过砾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在死寂的戈壁上格外清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终于透出一点微光，
断云栈的轮廓在昏月下显出模糊的剪影，酒旗耷拉着，像只累极了的鸟。他放缓脚步，
贴着土坯墙绕到后窗。窗纸破了个洞，往里看时，正撞见子怡低头擦着柜台，
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手边放着个木盒，盒盖半开，
里面赫然是那枚寒梅令——令牌上的寒梅纹路，在烛光里看得真切。戴正阳刚要抬手敲窗，
屋里忽然传来敲门声。“吱呀”一声，赵三刀的声音钻了出来：“老板娘，白天那戴正阳，
你可见过？”子怡放下布巾，语气听不出波澜：“客官说笑了，我这小店人来人往，
哪记得住那么多。”“哼，”赵三刀冷笑一声，脚步声逼近柜台，“我劝你老实点，
那戴正阳是官府要犯，藏着他，对你没好处。再说，他身上的寒梅令，你就不动心？
”戴正阳攥紧弯刀，指节泛白。他倒要看看，这子怡到底是哪边的。屋里静了片刻，
忽然传来子怡的轻笑：“二当家这话就错了，我一个开客栈的，只求安稳度日，
什么令不令的，我不懂。倒是二当家，夜里还带着人四处逛，不怕遇上戈壁里的沙匪？
”“少跟我废话！”赵三刀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已经查过了，那戴正阳白天进了你的店，
之后就没见他出来。你要是不肯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二当家这是要砸我的店？
”子怡的语气冷了几分，“我断云栈在这戈壁上开了三年，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要是真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走出这门。”戴正阳贴着墙，
听见屋里传来兵器出鞘的轻响。他心里一动——这子怡果然不简单，面对赵三刀还敢硬气，
怕不是有帮手？正想着，屋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接着是赵三刀的痛呼。
戴正阳趁机推开后窗，翻身跳了进去。只见赵三刀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他的两个手下也被捆在墙角，嘴里塞着布团，眼神里满是惊恐。子怡手里握着根短棍，
棍尖还沾着血迹。见戴正阳进来，她挑了挑眉：“戴捕头倒是会挑时候，刚赶上收拾残局。
”戴正阳没接话，目光落在柜台上的木盒上：“我的寒梅令，怎么在你这？”“捡的。
”子怡把短棍放在桌上，打开木盒，取出寒梅令，递了过去，“白天你撞在柜台上，
令牌掉出来，我替你收着了。要是被赵三刀搜走，你现在怕是早成了他的刀下鬼。
”戴正阳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有些复杂。他盯着子怡：“你到底是谁？
一个开客栈的，手里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身手。”子怡笑了笑，走到灶台边，添了块煤，
火光映得她侧脸柔和了些：“戴捕头查案查惯了，见谁都像坏人？
我不过是早年跟着父亲学过几招，用来防身罢了。”“防身？”戴正阳挑眉，
“能一招制服赵三刀，这防身术，倒是少见。”子怡没再解释，只是盛了碗羊肉汤，
递到他面前：“夜里风大，喝碗汤暖暖身子。赵三刀的人我已经捆好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戴正阳接过汤碗，热气扑在脸上，驱散了些寒意。他看了眼地上的赵三刀，
沉吟道：“黑风寨作恶多端，我本是追他们寨主来的，没料到先遇上了赵三刀。如今擒了他，
正好问出寨主的下落。”“你想审他？”子怡皱了皱眉，“赵三刀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寻常手段，怕是问不出什么。”戴正阳放下碗，走到赵三刀面前，蹲下身，
拍了拍他的脸：“二当家，我知道你嘴硬，但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交给戈壁里的沙匪。
听说那些沙匪，最喜欢折磨你们这种当官的走狗。”赵三刀瞪着他，啐了口血沫：“休想！
我们寨主的下落，我死也不会说！”戴正阳没再逼他，起身走到子怡身边，
压低声音：“你这客栈里，有没有能关人的地方？我得先把他看好，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子怡指了指后院：“后院有间柴房，锁是新换的，够结实。
”两人合力把赵三刀和他的手下拖到柴房，锁好门。回到前厅时，烛火已经快燃尽了。
子怡吹灭蜡烛，只留了盏油灯，昏黄的光洒满屋子。“戴捕头，”子怡忽然开口，
“你就不怕我是黑风寨的人？毕竟，我救了你，又帮你捆了赵三刀，这未免太巧了。
”戴正阳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怕。但我更相信，要是你想害我，
白天就不会提醒我后窗通着戈壁，更不会在汤里只放那么点迷药——够我醒过来，
却不够赵三刀他们察觉。”子怡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没想到戴捕头这么细心。看来，
我没帮错人。”戴正阳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戈壁的风还在刮，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透着股荒凉。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麻烦——赵三刀的人要是找不到他，
肯定会再来断云栈，而黑风寨的寨主，也还藏在某个地方。“你先去歇着吧，
”子怡打破沉默，“上房我给你留着，夜里我守着，有动静我再叫你。”戴正阳点点头，
起身往楼上走。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回头：“子怡，谢谢你。”子怡正在收拾碗碟，
闻言抬头，笑了笑：“举手之劳。你要是真要谢我，等抓住黑风寨寨主，
记得给我带壶江南的好酒——我听说，那里的酒，比塞北的烈，也比塞北的甜。
”戴正阳应了声，转身上楼。推开房门，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他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脑子里反复想着白天的事——子怡的身手，她对寒梅令的态度，
还有她眼里偶尔闪过的复杂神色。这断云栈，这子怡，都藏着太多秘密。不知过了多久，
楼下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戴正阳瞬间清醒，抓起弯刀，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侧耳倾听。
只听见子怡的声音，带着点警惕：“谁？”门外没有回应，只有风刮过门板的声音。
戴正阳握紧刀柄，正准备冲下去，却听见子怡又说：“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躲躲藏藏的，
不像黑风寨的作风。”片刻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老板娘倒是聪明。
我们是来接二当家的，还请老板娘行个方便。”戴正阳心里一紧——赵三刀的救兵来了。
他刚要推门，却听见子怡说：“二当家在我这柴房里，要带他走可以，
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把你们寨主的下落，告诉我。
”戴正阳愣住了——子怡竟然也在找黑风寨的寨主？她到底是谁？楼下沉默了片刻，
那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板娘，这可不是你该管的事。我们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
别怪我们不客气。”“不客气？”子怡轻笑一声，“刚才赵三刀也跟我说过这话，
你猜他现在怎么样了？”话音刚落，楼下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戴正阳不再犹豫，
推开门冲了下去。只见三个黑衫人围着子怡，手里的刀寒光闪闪。子怡手里握着那根短棍，
左躲右闪，却渐渐有些吃力。“戴捕头，你再不出手，我可就撑不住了！”子怡喊道。
戴正阳挥刀冲了上去，弯刀劈向一个黑衫人的后背。那人急忙转身格挡，
却被戴正阳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子怡趁机用短棍敲中另一个人的膝盖，那人惨叫一声，
跪倒在地。三人见状，知道不是对手，对视一眼，虚晃一招，转身就往门外跑。戴正阳想追，
却被子怡拦住：“别追了，戈壁夜里危险，他们跑不远的。”戴正阳停下脚步，
看着子怡：“你为什么要问他们寨主的下落？”子怡沉默了片刻，走到柜台后，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递了过去：“你自己看。”戴正阳接过纸，借着油灯的光一看，
只见上面写着“寻人启事”，画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画像，下面写着“寻父，周山河，
五年前被黑风寨掳走，知情者请联系子怡”。“周山河是我父亲，”子怡的声音有些沙哑，
“五年前，他带着商队路过戈壁，被黑风寨的人掳走，从此杳无音信。我开这断云栈，
就是为了等黑风寨的人，问出我父亲的下落。”戴正阳看着她，
心里忽然明白了——难怪她对黑风寨的人这么了解，难怪她会帮自己，原来她和黑风寨，
也有着血海深仇。“对不起，”戴正阳把纸递回去，“我不该怀疑你。”子怡摇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