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道胚初醒与生存危机
他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沉重的喘息。
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地擂动着,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每一次吸气,喉咙都***辣地疼,带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背后那残留的、冰冷恶意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驱赶着他,让他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几乎是扑到了歪倒在巷口的铁骡子旁边,那冰冷、锈迹斑斑的金属车身,此刻竟给了他一丝荒谬的安全感。
他颤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扶正那沉重的车身,汗水混合着灰尘糊满了他的脸,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头盔早就不知掉在了哪里,头发被冷汗浸透,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
“动啊!
快动起来!”
他嘶哑地低吼着,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关节发白,疯狂地拍打着仪表盘。
源能引擎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咔哒”声,像是垂死者的叹息,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操!”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纪衡。
他猛地回头,惊恐地望向巷子深处那片被阴影吞没的角落。
堆叠的废弃建材像一群沉默的怪兽,潜伏在昏暗的光线下。
刚才那道目光…还在吗?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那股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觉,却越发清晰。
不能停在这里!
绝对不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纪衡咬紧牙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肩膀死死顶住铁骡子的车身,双脚蹬在粗糙的地面上,开始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艰难地推着这辆沉重的废铁,向巷口有光亮和人声的地方挪动。
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轮胎摩擦着地面,留下两道深深的、断断续续的印记。
每一次发力,后脑勺磕碰的地方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工装,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
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他终于把铁骡子推出梧桐里的范围,重新暴露在午后相对明亮的光线下时,纪衡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跑完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
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车身,顺着车架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金星乱冒。
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灰尘和铁锈、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刚才…那是什么?
那道钻进他脑袋里的光?
那些在空气中漂浮的、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光点?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世界恢复了“正常”。
喧嚣的车流声、行人的交谈声、远处工地的轰鸣声,重新涌入耳中。
阳光刺眼,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反射着光。
梧桐里巷口那个卖烤红薯的老大爷,依旧慢悠悠地扇着炉子,仿佛刚才巷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纪衡一个人的噩梦。
可身体的虚弱、后脑的钝痛、手臂的麻木,还有心脏深处残留的那一丝悸动和冰冷,都在残忍地提醒他——那不是梦!
纪衡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将那些混乱的画面和声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扶着铁骡子,挣扎着站起来。
双腿还在打颤,但他强迫自己站稳。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他放弃了启动铁骡子的尝试,只是死死抓住车把,将它当作支撑身体的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蹒跚地推着它,朝着分拣中心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在沼泽中跋涉。
路人偶尔投来好奇或略带嫌弃的目光,他也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去!
回到那个虽然嘈杂混乱、但至少是“熟悉”的分拣中心!
当纪衡像一滩烂泥般,拖着那辆同样如同废铁的铁骡子,重新出现在“极速达”西区分拣中心那巨大、嘈杂的入口时,时间己经接近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钢铁蚁巢镀上了一层疲惫的橘红色。
巨大的卷帘门下,车辆进进出出,晚高峰的忙碌刚刚开始。
源能引擎的轰鸣、传送带的滚动声、包裹落地的闷响、还有工人们带着倦意的呼喊咒骂,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这平时让纪衡心烦意乱的噪音,此刻竟让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丝。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熟悉。
“我靠!
小纪?
你这是…掉沟里了还是让车给碾了?”
一个惊讶的大嗓门在纪衡耳边炸响。
是分拣工大刘,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
他刚拖着一板车包裹出来,看到纪衡这副狼狈到极点的模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纪衡此刻的形象确实惨不忍睹:深蓝色的工装沾满了黑灰色的污渍,好几处被刮破,露出里面的皮肤;脸上汗水、灰尘、还有不知哪里蹭上的铁锈混在一起,糊得像个花猫;嘴唇干裂,带着一丝血迹(大概是摔倒时咬破了);头发乱糟糟地粘在额头上,眼神涣散,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推着的那辆铁骡子更是惨烈,车身多了几道新鲜的刮痕,后视镜碎了一只,源能引擎盖板都歪了。
“没…没事…”纪衡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火烧火燎,“车…车坏了…摔了一跤…”他实在没力气解释更多,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瘫着。
大刘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看那辆明显经历了一番“磨难”的铁骡子,啧啧两声:“摔得够狠的啊!
赶紧进去吧,老马找你都快找疯了!
一下午没你消息,打你通讯器也关机!
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你自求多福吧!”
通讯器?
纪衡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通讯器夹——空空如也!
大概是摔倒时掉了。
他心头一沉,老马那张发怒时如同黑面神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让他本就沉重的脚步又滞涩了几分。
他推着铁骡子,像推着一座山,艰难地穿过喧嚣忙碌的分拣区。
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破烂的工装。
周围熟悉的同事看到他这副模样,纷纷投来或惊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低声议论着。
“看,纪衡回来了…啧啧,这模样…听说他下午接了个怪单,地址不清收件人叫啥‘混沌’的?”
“老马下午骂了好几轮了,那单超时罚款吓死人!
这小子完了…该!
让他平时送件快,显摆呗,这下撞鬼了吧?”
那些目光和议论,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纪衡紧绷的神经上。
他低着头,不去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脚下油腻的水泥地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铁骡子推到了属于他的那个狭小车位旁。
刚停下,一个如同炸雷般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纪衡!
***还知道滚回来?!”
纪衡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
老马叉着腰站在那里,脸色的确黑得像锅底,花白的板寸头发似乎都气得竖了起来。
他穿着那件褪色的工装,袖子卷着,小臂上青筋虬结。
那双平时透着精光和一丝温和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
“看看!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老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纪衡的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一下午!
整整一下午!
你死哪儿去了?!
那‘混沌’的件呢?
送到了没有?
通讯器呢?
当耳屎挖了?!
你知道那单超时罚金多少吗?
把你小子拆零碎了卖器官都不够填!”
老马的咆哮在嘈杂的分拣中心里依然极具穿透力,瞬间吸引了周围更多人的目光。
纪衡感觉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身上,***辣的。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痛。
他想解释,想说出梧桐里的遭遇,想说出那个诡异的包裹和钻入脑袋的流光,想说出巷子深处那道冰冷的视线…但这一切听起来是多么的荒谬?
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我…我…”他艰难地挤出两个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我什么我?!”
老马怒不可遏,一把夺过纪衡车头卡槽里的平板终端,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拉着。
当他看到屏幕上那鲜红的“订单状态:未送达(超时)”,以及下方那串长得令人眩晕的罚金数字时,脸色瞬间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白。
“好…好啊!
纪衡!
你可真是好样的!”
老马气得浑身发抖,平板被他捏得嘎吱作响,“‘未送达’?!
还他妈把车搞成这副德行?!
公司财产!
你赔得起吗?!
还有那罚金!
你告诉我,怎么办?!
你说啊!”
巨大的压力、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混乱、再加上老马劈头盖脸的怒斥和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纪衡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的弦。
后脑勺的钝痛再次猛烈袭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首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小纪!”
老马的怒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叫。
就在纪衡的脸即将重重砸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是老马。
纪衡半靠在老马身上,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他感觉老马抓着他胳膊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老马看着纪衡惨白如纸、布满虚汗的脸,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瞳孔和干裂出血的嘴唇,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到底怎么回事?
真遇上事儿了?”
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审视。
纪衡虚弱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混乱的思绪根本无法组织语言。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和疼痛。
他只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老马看着纪衡这副几乎要散架的样子,又瞥了一眼那辆伤痕累累的铁骡子和屏幕上刺眼的罚单,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沉重。
“妈的,真他娘的是个祖宗!”
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却软了下来。
他用力架起纪衡几乎瘫软的身体,对着旁边看傻了的大刘吼道:“还愣着干嘛?
搭把手!
把他弄我休息室去!
再去医务室看看老孙头在不在,让他带点葡萄糖和跌打药过来!”
老马的休息室就在分拣中心角落,一个用简易板材隔出来的、不足十平米的小空间。
里面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塞满了杂物和工具的铁皮柜。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息。
纪衡被半扶半拖地弄到行军床上躺下,身体接触到硬邦邦的床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
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拆散又重新胡乱组装起来的破木偶。
很快,医务室的老孙头来了。
这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老花镜,以前是厂医,退休后被返聘来看点小伤小病。
他给纪衡量了量血压,听了听心跳,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没啥大毛病,”老孙头慢悠悠地说,声音带着点痰音,“就是累脱力了,加上惊吓过度,还有点轻微脑震荡。
摔的吧?
后脑勺有个包。”
他拿出几支葡萄糖口服液,又翻出一瓶气味刺鼻的褐色药酒。
“把这个喝了,补充点体力。
药酒自己揉揉后脑勺和关节,活血化瘀。
休息两天,别累着。”
老孙头交代完就走了。
老马把葡萄糖塞到纪衡手里,看着他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拖过椅子,一***坐在床边,从油腻腻的保温杯里倒了杯浓茶,也不管烫,咕咚灌了一大口。
“现在,没人了。”
老马放下杯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说吧。
从你接了那‘混沌’的单子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字都不许漏!”
纪衡握着那管冰冷的葡萄糖液,塑料管壁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凝聚了一点点。
他看着老马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却透着关切的糙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后怕猛地涌了上来,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从梧桐里深处那扇诡异的、没有门牌的黑漆铁门,到那个冰冷沉重、无法扫描的深灰色盒子,再到盒子崩解、流光钻入眉心带来的恐怖剧痛和幻象,以及摔倒后看到的空气中漂浮的诡异光点…最后,是巷子深处阴影里那道冰冷恶毒的视线。
他的叙述混乱、跳跃,充满了不确定的词汇:“好像…”、“感觉…”、“就像是…”。
尤其是描述那些光点和脑海中的符文幻象时,更是词不达意,显得荒诞不经。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老马的表情,生怕看到的是“这小子摔坏脑子了”的怜悯或者“胡说八道”的怒斥。
然而,出乎纪衡意料的是,老马自始至终都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只是那两道粗黑的眉毛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当纪衡说到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时,老马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猛地攥紧了,指节捏得发白。
首到纪衡说完,疲惫地垂下头,房间里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
只有外面分拣中心隐约传来的噪音,如同沉闷的背景音。
老马沉默了很久,久到纪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几乎要放弃解释,接受被当作疯子的命运。
“梧桐里…深处…黑漆铁门…”老马终于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的寒意。
“二十年前…大灾变刚起那会儿…那片地方,死过很多人。
死法…很怪。
不是被砸死压死的,是…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干瘪瘪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全是恐惧。”
他端起保温杯,手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茶水洒出来一点。
“后来…那里就被封了,说是源质扰流异常点,能量辐射残留。
再后来…就没人提了。”
他抬起眼,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纪衡从未见过的…惊悸?
他死死盯着纪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小纪,你老实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些光点…那暗红色的…是不是…特别冷?
特别…让人想吐?”
纪衡猛地抬头,对上老马的视线,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老马…他信了?!
而且…他知道?!
“是!
就是那种感觉!”
纪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阴冷!
像毒蛇!
让人浑身发毛!”
老马长长地、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寒意都排出去。
他放下保温杯,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你小子…这他妈是撞上大邪了!”
老马的声音低沉得可怕,“那地方,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包裹!
那玩意儿…是‘饵’!
是专门钓你这种…身上可能有点‘特殊’苗头的人的饵!”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在纪衡身上扫视,“那光钻进你身体里…你感觉怎么样?
除了累,有没有…别的?
比如…力气变大?
或者脑子里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纪衡被老马的话震得头皮发麻。
饵?
钓他?
他身上有“特殊”苗头?
他茫然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无处不在的酸痛和虚弱,似乎…似乎精力在缓慢地恢复?
刚才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现在虽然还是累,但好像…没那么快散架了?
至于脑子里的东西…那些扭曲的符文碎片和低语,似乎暂时沉寂了下去,但那种被强行塞入东西的胀痛感和隐约的异物感,依然存在。
“力气…好像恢复得比平时快一点?”
纪衡不确定地说,“脑子里…很乱…像塞了一团浆糊…还有点…胀?”
他隐去了符文和低语的部分,那些太过于诡异。
老马眼神闪烁,盯着纪衡看了半晌,那目光复杂难明,有担忧,有惊疑,甚至还有一丝纪衡看不懂的…凝重?
“听着,小纪,”老马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今天你说的这些话,出了这个门,给我烂在肚子里!
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对谁都不能说!
包括大刘,包括老孙头!
听见没有?!”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那罚单…还有车…”纪衡想到了现实的问题,心又揪了起来。
“车我去跟维修班老赵说,就说你为了躲条野狗摔沟里了,尽量修,修不好再说!
罚单…”老马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肉痛,“老子先给你垫上!
从你以后工资里扣!
扣到猴年马月你也得给我还清!
听到没?!”
纪衡愣住了,鼻子猛地一酸。
他没想到老马会这样。
垫上那笔天文数字的罚金?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马自己也只是个底层小主管,哪来那么多钱?
“马叔…我…闭嘴!”
老马粗暴地打断他,“老子不是可怜你!
是怕你小子被逼急了,真去干出什么蠢事,或者…被那些盯上你的东西找到空子!
记住!
现在开始,你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别惹事!
别张扬!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先保住你的小命和这份工作!
明白吗?!”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又喷了纪衡一脸。
纪衡看着老马那张因为激动和担忧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保护和沉重的托付,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明…明白…明白就给我喝了它!
然后滚回你的狗窝去!
明天…明天你休息一天!
给老子好好缓缓!
别他妈死在外面!”
老马把葡萄糖口服液又往纪衡手里塞了塞,然后站起身,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紧滚!
看着你就烦!”
纪衡捏紧了那管冰冷的葡萄糖液,塑料管几乎要被他捏扁。
他挣扎着从行军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在拉开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老马背对着他,站在那张旧桌子前,佝偻着背,正对着保温杯大口灌着浓茶。
昏黄的灯光下,他那花白的板寸头,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构成了一幅疲惫而沉重的剪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沉重的酸楚,猛地冲上纪衡的鼻腔。
他迅速转过头,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小小的休息室。
纪衡租住的地方,是距离分拣中心不远的一处“蜂巢公寓”。
这种公寓是新沪市解决低收入人群住房的产物,由巨大的旧厂房改造而成,内部被切割成无数个狭小的单间,如同蜂巢的格子,密密麻麻,拥挤不堪。
通风差,采光差,隔音更是形同虚设。
纪衡的房间在六楼走廊尽头,编号607。
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塞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简易衣柜,就几乎转不开身。
墙壁斑驳,墙角还残留着漏水的痕迹。
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同样破旧的公寓楼,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人家晾晒的内衣裤。
回到这个狭小、逼仄、散发着淡淡霉味,却独属于他自己的空间,纪衡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才终于敢稍微松懈下来。
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皮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
但他却不敢闭眼。
只要一闭上眼,梧桐里巷尾的黑暗、那钻入眉心的冰冷流光、脑海中翻滚的诡异符文、还有阴影里那道毒蛇般的视线…就会如同噩梦般清晰浮现。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那个小小的洗手池边——这个房间唯一的水源。
拧开水龙头,锈黄色的水流先是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铁锈味,过了好一会儿才变得稍微清澈。
他掬起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自己脸上,用力搓洗着脸上的污垢和汗水,仿佛想洗掉什么无形的脏东西。
冰冷的水***着皮肤,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他抬起头,看着墙上那面布满水渍的、模糊不清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青黑更重了,眼神里充满了血丝,残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深深的迷茫。
嘴唇干裂,下巴上还有摔倒时蹭破的细小伤口。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显得异常狼狈。
纪衡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一天之前,他还是个为了不被罚款、不被投诉而疲于奔命的底层快递员,最大的烦恼是下个月的房租和饭钱。
而现在…他的身体里钻进了一个诡异的东西,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光点,他被某种未知的、充满恶意的存在盯上了,还背上了一笔足以压垮他几十年的巨额债务!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未来该怎么办?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对自己做了什么?
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还会不会再来找他?
老马垫上的罚金…他该怎么还?
工作还能保住吗?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翻腾、撕扯,找不到任何答案。
巨大的无助感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吞噬。
“活下去…先活下去…”老马的话如同最后的浮木,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沉浮。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走到床边坐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药箱——那是他刚搬进来时买的,里面只有几片创可贴和一瓶过期的止痛片。
他拿出老孙头给的褐色药酒,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小房间。
他笨拙地倒出一些粘稠的药酒在手心,然后咬着牙,摸索着按向自己后脑勺那个肿起的包。
“嘶——!”
剧烈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他强忍着,用掌心用力揉搓着伤处,***辣的感觉伴随着药酒的气味扩散开。
揉着揉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悄然浮现。
他的手指,仿佛变成了某种精密的探测器。
当掌心按压在肿胀的淤血部位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下肿胀的组织,感受到血液淤积带来的阻塞感,甚至能“捕捉”到那一片区域皮肤下细微的毛细血管在药酒***下的轻微搏动和舒张!
这种感觉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仿佛他闭上眼睛,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后脑勺那一片区域的“内部景象”!
不仅如此,当他的手指无意中拂过桌面上那个廉价的塑料水杯时,指尖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感。
那感觉…有点像他之前在空气中“看到”的白色光点,但更加微弱、更加内敛,像是被束缚在塑料内部的某种“结构”在传递着能量和信息?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水杯塑料材质内部那微小的、不均匀的应力点!
纪衡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双手因为长期搬货、风吹日晒,皮肤粗糙,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没洗干净的黑色油污。
这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属于底层劳动者的手。
可现在…它们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刚才那种触感…那种仿佛能“透视”物体内部结构和能量流动的感觉…是错觉?
还是…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而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冲到那张旧桌子前,手忙脚乱地打开抽屉,从一堆杂物里翻找出一个布满灰尘、早己淘汰的旧款平板电脑。
这是他捡来的,屏幕有裂痕,电池老化,只能勉强开机看看本地存储的电子书和几部老电影。
他按下开机键。
屏幕挣扎着亮起,显示出龟裂的纹路和卡顿的开机画面。
纪衡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在那布满裂痕的屏幕边缘。
指尖接触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复杂、如同蛛网般交织的“信息流”,猛地顺着指尖涌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更加具体、更加混乱的“碎片”!
无数细小的、代表不同功能的“指令”符号(类似电路图上的标识)疯狂闪烁!
代表着能量流动的“路径”明灭不定!
代表着屏幕显示区域的“结构”信息(像素点、色彩通道)杂乱地堆叠!
甚至还有代表着电池内部化学反应的、极其微弱且混乱的“波动”!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纪衡的思维!
他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首跳,强烈的眩晕感和信息过载的胀痛感再次袭来,比后脑的伤更让他难受!
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但指尖却像被粘住了一样!
就在这时,他眉心深处,那团沉寂的“异物”似乎轻轻“嗡”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清凉、稳定、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奇异感觉,毫无征兆地从眉心扩散开来,瞬间流遍全身,尤其是涌向他那快要爆炸的大脑!
那些疯狂涌入、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在这股清凉力量的梳理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着,开始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却又异常有序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过滤!
代表屏幕显示区域的“结构”信息被迅速剥离出来,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屏幕内部液晶层、驱动电路的大致轮廓和损伤点(裂痕处能量阻塞尤为明显)!
代表电池反应的混乱“波动”被稳定、简化,只留下“电量极低”、“内部化学活性衰弱”的核心状态信息!
而那些代表不同功能的“指令”符号,虽然依旧复杂难懂,却不再混乱冲撞,而是如同退潮般暂时沉寂下去,只留下少数几个关键的、维持基础运行的“节点”在微弱闪烁!
胀痛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奇异的、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高强度脑力活动的疲惫,但思维却异常清晰!
纪衡猛地抽回手,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如同擂鼓!
他低头看着那台旧平板。
屏幕依旧布满裂痕,开机画面卡在最后一步,最终因为电量耗尽,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但纪衡的眼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明悟!
这不是幻觉!
他真的…能“触摸”到物体内部的某种…“结构”和“状态”!
虽然过程痛苦而混乱,但那种被梳理后的清晰感…那种仿佛洞悉了其内部核心信息的感觉…无比真实!
是那个东西!
是钻进他脑袋里的那个诡异流光!
是它赋予了他这种…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老马的话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身上可能有点‘特殊’苗头…是‘饵’…专门钓你这种人的…”难道…难道自己真的…“特殊”?
这个念头让纪衡浑身发冷,却又隐隐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病态的悸动。
恐惧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但在这恐惧的深渊里,似乎也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透进一丝名为“可能”的光。
就在这时——呜…呜…呜…低沉、连续、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公寓单薄的外墙和楼下的嘈杂,清晰地传入了纪衡的耳中!
这警笛声…不是治安署!
也不是消防!
纪衡对这种声音有模糊的印象…是大灾变后成立的“异常现象对策局”(APCD)特有的出警信号!
他们只在处理涉及“源质污染”、“异能失控”、“异界生物侵扰”等超常规事件时才会动用!
警笛声的方向…似乎正是…梧桐里?!
纪衡一个箭步冲到那扇小小的窗户边,猛地推开锈迹斑斑的窗框!
傍晚深紫色的天幕下,远处梧桐里那片老城区的方向,数辆涂装成哑光深灰色、造型棱角分明、车顶闪烁着独特蓝白警示灯的装甲车辆,正疾驰而去!
刺耳的警笛撕裂了黄昏的宁静,沿途车辆纷纷避让。
在更远的天际线方向,梧桐里上空,似乎隐约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淡淡的灰霾!
纪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对策局…他们去了梧桐里!
是因为…那个废弃车库?!
因为他和那条蠕虫战斗的痕迹?!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刚刚换上的干爽T恤。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