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缇小心翼翼地看向毫无防备的周生虞,神情忐忑:“姑娘……她这是要做什么?”周生虞摇头,轻描淡写道:“看着呗,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从刚入京前,她便摸清了满朝权贵之家的底细,崔府势大,这崔桉又是嫡长女。
可惜她的生母走得早,父亲忙于朝堂之事对她不曾多加管教,自己又被继母鄙弃,长时间下来,便生出了阴暗的一面,崇强凌弱,两面三刀。
“你就是阿塔穆赫余?”崔桉走到她身边稍微试探,见她对自己置之不理,眼底浮现出一丝恼意,“嗯?怎么不说话……”周生虞面不改色,只是展唇一笑:“是,不过崔小姐要是觉得这样叫麻烦,唤我周生虞便好。”
阿塔穆赫余乃周生虞的原名,草原人以部落为姓,阿塔穆为科尔沁的王者。
后来入了中原,入乡随俗,便化为现在的名字,复姓周生,单字一个虞,还有个闺名“笑生”。
周生虞的庶出哥哥继位大可汗后,立即将自己以交换生的名义派来中原,她自己清楚,所谓的交换生,也不过就是质子罢了,哥哥想铲除后患,稳固新政权,而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隐患。
所以谨言慎行西个字时刻嵌在她的脑海里。
现在若是被瞧不上,也算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称呼这个东西,小姐随意便好。”
崔桉闻言,微怒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却依旧盛气凌人:“还算有点眼力见,不过赫余姑娘是外地来的,怕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吧。”
说罢,崔桉挑衅地朝她扬了扬眉头,“你是个野丫头”六个字都快首首蹦到脸上了。
周生虞在心里叹了口气,淡然道:“崔小姐身份尊贵,天下所有女子自是不能和您相比。”
在场部分大家闺秀一听,对崔桉咬牙切齿。
“你……”被这么一闹腾,崔桉脸色被气得铁青。
正当她准备变本加厉时,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从周生虞的后边响起。
“笑生!”
少年自碎琼乱玉中而来,笑眼盈盈,比飞雪多一丝纯净,比山花多一分烂漫。
她蓦然回头,撞进对方一双秋水明眸里。
他又轻声唤她道:“阿虞。”
如此亲昵的称呼,倒搞得她不自在,尝试转移话题,“阿肆?你竟然也来了,这种场合,你身为皇子……”周生虞欲言又止,不急不躁地望着萧肆。
“我听别人说你在这,就来了。”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脑袋,理不首气也壮,“而且这宴会也没规定皇室之人不能来。”
周生虞微微扬起嘴角,蕴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也罢,毕竟眼前这个人还是个孩子。
萧肆,字子笙,皇室第十一位皇子,前不久刚过冠礼。
母妃为当今华妃,深受圣上宠爱,加上年龄较小,对皇位没什么兴趣,他在宫中过的也算暂时过得无忧无虑了,尽管华妃娘娘并不这么想……他们的相识全凭志同道合,他却也是周生虞刚入宫时结识的第一位好友。
“十一皇子?”一旁的崔桉见状,脸色大变,眼中露出喜色,矫揉造作地行上一礼“您怎么来了?”还真是一只表里不一的笑面虎。
不过这可不叫媚男厌女,顶多叫做只与权势打交道了,倒也是个现实的人。
萧肆刚绽开的笑颜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鄙夷。
“崔小姐的礼我恐怕受不起。”
眼前之人突然的冷淡,让周生虞感到陌生。
赤缇“噗嗤”一声,不禁调侃道:“十一皇子与我们家姑娘好生般配呢。”
说完这话,赤缇脑门一阵疼痛,反被周生虞打趣:“赤缇,怎么?觉得人生漫长,你也想求一个红鸾星动?”“姑娘,我没有……”赤缇立即用手捂住嘴巴。
如此轻松愉快的氛围,只留崔桉一人尬住在原地,眼底噙着泪光,当然,是装的。
又故作可怜用团扇微微挡住,夹着嗓门道:“那崔桉就不打扰殿下与姑娘的雅兴了。”
她缓缓行上一礼,抬足就走。
先前的傲娇劲儿荡然无存。
看着崔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萧肆低头闷声道:“笑生,你来桃吟园参加这宴会都不和我说一声。”
“我还以为尊贵的皇子殿下不屑来这种小场合呢。”
她故意拖着腔调,声音闲散,“所以还赏桃吗,听说等会儿还会有好玩的。”
“不必了。”
萧肆顿了顿,“你我都不喜欢什么琴棋书画,我带你去宫外玩可好?”
他目光流转,深褐色的瞳眸中透着期待。
周生虞摆手婉拒:“算了阿肆,我参加宴会前接收了一道传旨,准备结束后去觐见陛下,现在也好,提前去也算省时省力了。”
萧肆闻言,淡淡垂下眼眸,眸中掠过一丝失望,却无言以对。
“改日再见吧。”
“好……路上小心。”
周生虞走后,一个男人双手抱剑,缓步上前。
“殿下,这周生姑娘究竟是何人?您跟她才认识几日,就如此器重她?”萧肆瞧了眼男人,眸光瞬间转变:“我这可不叫器重。”
说罢,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语重心长:“云生啊,你以后就懂了。”
风雪肆意飘舞在整座皇宫,京城迎来了冬日久违的第一场雪。
朱红的道道宫墙如同一层层屏障,只是一廊之隔,却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雪落无声,暗悄悄打湿了枝头开得正茂的红梅。
她从小时候就盼望去京师看雪,今年又恰好赶上这第一场,也算是圆了儿时的梦了。
养心殿外,几个宫女赶上前向周生虞行礼:“见过周生姑娘,陛下在正殿等您。”
“好,知道了。”
她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拂过殿外珍珠式的吊帘,此时殿中仅剩他们二人。
房内明珠点缀,幽香满溢。
君王扶额立于御座之上,凤目微挑,满室寒气都难掩周身雍贵凌厉之气。
“赫余公主,朕己等候你多时。”
周生虞双手叠在胸前,弯上一腰:“赫余代表阿塔穆族,向天子请安。”
她眨了眨眼,对眼前之人如此年轻的相貌感到不可思议。
帝王朝周生虞扫视一眼,冷声哼笑:“你可知是你们科尔沁主动向北宁求和?若非你们大可汗没找个好时候就走了,恐怕如今朕还真奈何不了你们科尔沁什么,不过如今,你看起来倒是辅佐储君的好苗子。
“不过你现在说是交换生,倒不如说是一名质子,在朕的地盘还是得安守本分的好,姑娘说呢?”满嘴冷嘲热讽,周生虞强忍着心中不满,故作恭敬道:“陛下说的是,但辅佐储君这样的重任,草民无力承担。”
看着眼前幼年就登基,从小在皇亲外戚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活着的皇帝能说出如此讽刺的话语,倒是令周生虞大开眼界。
“你倒是聪明。”
皇帝将自己的发丝缠绕在指尖,一副惬意模样。
随即朝殿外一喊,命令道:“来人啊,将周生姑娘梦寐以求的废纸呈上来。”
他故意加重了“废纸”二字,其指的是两方和议书。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承板上,除了一张泛黄的木纸,连一份印泥都没留下。
一旁的宫女还“贴心”地为周生虞递上一把匕首。
皇帝不屑一顾笑了笑:“按吧。”
一声令下,他倒好奇起来周生虞会如何做,是乖乖俯首称臣还是做一些无意义的反抗,完全不把她身后的整个草原放在眼里,可惜,如今的局势,敌强我弱,只能认命。
接过短刀,她盯着他,眼底爆发出阴寒的冷意。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道:“但若陛下出尔反尔,阿塔穆赫余在此立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一个宁为碎玉,不为瓦全,皇帝眼中浮现出怒意,皱紧了眉头。
说罢,她拿起短刀就对着指尖划去,“嘶”的一声,殷红的鲜血慢慢渗出。
疼吗?当然很疼,但战争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她沾上自己的指血,在和议书上重重一按。
“既如此,臣女告退。”
她连礼也没行,甩袖便走,今日的耻辱,阿塔穆族必会百倍奉还。
殿外还下着鹅毛大雪,指尖的鲜血也还流淌着,沾染上青岚色的衣裙。
着实有些凄惨。
她心底默默祈祷着:“只希望哥哥能快些稳固政权,让整个科尔沁不再屈膝于中原足下。”
哪怕到头来自己都只是个工具。
深长的宫廊,她的背影被寂寞拉长,恍惚间,好似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笑生!”
这声音,阿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