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醒评估
没有冰冷的金属光泽，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
米色的墙壁，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的布艺沙发，角落里甚至还有几盆绿意盎然的绿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木质香气，不甜腻，只让人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这里，是陆北辰的“禁区”。
他提前五分钟到达，发现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时，苏云墨正背对着他，踮着脚去够书架高层的几本厚部头专业书籍。
175cm的清瘦身形微微伸展，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温和而无害的剪影。
“陆长官，您很准时。”
苏云墨听到动静回头，脸上是那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温和微笑。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示意了一下沙发，“请坐。”
陆北辰没动。
他的身躯像一座冷硬的铁塔立在门口，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警惕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书架的排列、沙发的角度、甚至是天花板的灯具。
最后，他才迈步，选择了沙发最靠外、正对门口的位置坐下，脊背挺得笔首，不曾后靠一分。
苏云墨也不在意，在他侧前方的扶手椅坐下，拿出电子记录板，语气平缓得像在聊天：“只是常规的战后心理评估，陆长官不必紧张。
我们从头天晚上的行动开始，可以吗？”
“可以。”
陆北辰的回答像他的人一样，硬邦邦的，不带多余情绪。
他简述了行动过程，用词精准、客观，如同在念一份标准任务报告。
苏云墨耐心听着，偶尔点头。
等他说完，才轻声问：“在数据损毁，幻痛发作的那一瞬间，你除了视觉碎片和身体疼痛，主要的情绪是什么？”
“没有情绪。
任务是第一位的。”
陆北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这是他刻入骨髓的信条。
“是这样吗？”
苏云墨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根柔软的针，“根据行动记录仪的数据，您当时的瞳孔有瞬间放大，心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五。
这通常是……愤怒，或者说，是掌控权丢失时的不甘。”
陆北辰的眼神骤然一冷，试图反客为主：“苏医生似乎对审讯也很在行？”
“只是基于生理数据的客观分析。”
苏云墨西两拨千斤，随即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陆长官，在您看来，您‘幻痛’时看到的那些影像，是大脑的‘故障’，还是某种……被您潜意识识别为‘重要’或‘威胁’的‘信息’？”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陆北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故障。
需要被排除。”
“是吗？”
苏云墨微微倾身，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专注，“但记忆科学认为，没有凭空出现的‘故障’。
尤其是如此具象化的、重复出现的碎片，它更像一扇被锁住的门。
而我们，”他顿了顿，声音更轻，“需要找到钥匙。”
他不给陆北辰反驳的机会，用那种能安抚人心的语调继续说：“现在，请闭上眼睛，尝试回忆最后一次清晰的‘幻痛’发作。
不用强迫自己看清，只需要感受……”或许是这环境太过放松，或许是苏云墨的声音带着某种专业的魔力，陆北辰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极微小的松懈。
“现在，尝试让那只‘沾满污泥的手’的图像清晰一点……”苏云墨的声音如同耳语，引导着他，“告诉我，除了视觉，您当时……**闻到了什么气味**？”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段被封存的感官记忆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陆北辰脱口而出：“……雨水，和铁锈的气味。”
话一出口，他猛地惊醒，豁然睁开双眼，里面充满了被侵犯领地的冷厉怒意：“你对我进行了深层引导？！”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泄露了连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
苏云墨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这只是标准的感官联想唤醒。
重要的是，陆长官，您想不起黑市头目的脸，却能清晰地记起无关的‘气味’。
这在记忆编码中，通常意味着那段记忆的**情感权重**极高，远比一次普通的任务失败更让您在意。”
陆北辰的心猛地一沉。
苏云墨不再多说，开始进行最后的常规脑波扫描。
仪器的嗡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规律的声响中，陆北辰试图重新筑起心理防线，一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听觉记忆，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猛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女声，轻轻哼唱着不成调的、古老的摇篮曲。
背景里，是壁炉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噼啪”声。
温暖。
安全。
被爱。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强烈，与他档案记录中那个在冰冷、程序化的孤儿院里长大的经历，截然相反，水火不容！
“呃！”
陆北辰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动作大得撞到了旁边的茶几，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色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认知混乱和自我怀疑。
“陆长官？”
苏云墨立刻停止仪器，关切地站起身。
陆北辰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总是冷冽如冰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近乎脆弱的迷茫和震惊。
他声音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声音……我听到了……绝不可能存在的声音。”
他不再看苏云墨，几乎是带着一丝仓促的狼狈，猛地转身，拉开门，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坚固世界开始崩塌的地方。
诊疗室的门轻轻合上。
苏云墨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上刚刚扫描生成的、显示着陆北辰几处异常活跃脑波区域的图谱。
他脸上温和的职业性微笑缓缓褪去，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高大冷硬的身影几乎是逃离般融入街道的人流。
苏云墨抬起手，轻轻推了推眼镜，无人听见的低语在空气中消散：“锚点，己经找到。
哥哥，我们……快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