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墨痕里的阴影
谢钰泠戴着细棉手套的手悬在工作台上方,镊子夹着半片脆化的宣纸,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时光。
工作台的玻璃下压着张泛黄的旧照,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站在法医中心门口,眉眼间是藏不住的锐气。
那是三年前的谢钰泠,如今镜中的女人褪去了锋芒,素色棉麻衬衫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在观察古籍残页时,仍亮得惊人。
“叮铃——”门楣上的铜铃轻响,打断了谢钰泠的专注。
她抬头,看见老主顾陈教授撑着黑伞站在门口,裤脚沾了些泥点,神色比往常凝重。
“陈叔,这么大雨还跑一趟?”
谢钰泠起身接过伞,伞骨上的水珠顺着纹路滚落,在青石板地面晕开小圈水渍。
陈教授没应声,从帆布包里取出个紫檀木盒子,轻轻放在桌上:“小泠,帮我修复这个。”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旧墨的气息散开,里面躺着本线装日记,深棕色封皮己经开裂,纸页边缘卷曲发黑,显然是受潮严重。
“民国二十年的本子?”
谢钰泠指尖拂过封皮上模糊的烫金纹路,“保存得太差了,修复难度不小。”
“我知道为难你,但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陈教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下月初我要用到,无论多少钱都可以。”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从老家旧宅翻出来的,一首压在箱底,最近才发现受潮了。”
谢钰泠没多问,这种带着故事的旧物,她见得太多。
她仔细检查日记状况,在登记本上写下“民国二十年线装日记,受潮霉变,需脱酸、补纸、重裱”,抬头时瞥见陈教授袖口沾着点暗红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陈叔,你手受伤了?”
陈教授猛地捂住袖口,眼神闪烁了一下:“没事,搬东西时蹭到的。”
他匆匆付了定金,撑伞离开时,脚步有些踉跄,伞沿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铜铃再次响起,店里恢复了安静。
谢钰泠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台灯的光线聚焦在日记上。
她先用软毛刷轻轻扫去表面的霉斑,再用棉签蘸着特制的脱酸剂,一点点擦拭纸页。
当处理到第三页时,一行歪斜的钢笔字映入眼帘:“雨又下了,西街的巷子里躺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胸口插着把带雕花的银簪,血顺着青石板缝流,像蛇在爬。”
谢钰泠的手猛地顿住,镊子险些滑落。
灰布衫、银簪、青石板巷——这三个词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尘封的记忆上。
三年前,南城发生过一起几乎一模一样的案件,死者穿着灰布工作服,致命伤是胸口的银簪,案发地点就在老城区的西街巷口。
那是她作为法医参与的最后一个案子。
当时她根据尸检报告推断死亡时间为午夜十二点至凌晨两点,警方据此锁定了有前科的流浪汉张强。
可张强坚称自己有不在场证明,最终却因证据“确凿”被判入狱,在看守所里吞药***。
后来新的证据出现,证明张强确实无辜,但一切都晚了。
她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张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自己提交尸检报告时的笃定。
那之后,她便辞了职,躲进这古籍堆里,试图用旧时光的痕迹,掩盖现实的伤疤。
谢钰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日记主人的字迹潦草,带着明显的慌乱:“警察来了,他们拿走了银簪,说上面有流浪汉的指纹。
可我明明看见,昨晚巷口停过一辆黑色轿车,车牌被泥挡住了,只看清最后两个数字是‘73’。”
“73”——这个数字让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
当年案件的卷宗里,从未提及黑色轿车和“73”这个数字。
如果日记内容是真的,那当年的调查,从一开始就漏掉了关键线索。
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谢钰泠看着日记上洇开的墨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
这本民国日记里的文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而盒子里藏着的,或许是她逃避了三年的真相,以及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