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微光
那一下轻轻的磨蹭，像是一片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在林烨心上最柔软的那一处。
他身体里某种紧绷的、悬空的东西，仿佛随着这个动作，“咚”的一声，轻轻落了地，有了凭依。
孤独感依然盘踞着，像远处地平线上沉甸甸的积雨云，但此刻，云层边缘似乎漏下了一线微光。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信任。
“好了，”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它听起来更镇定些，“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盖盖虫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小家伙仰着头，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只剩下一种近乎懵懂的依赖。
该去哪里？
林烨环顾这片广袤而陌生的原野。
风穿过长草，掀起层层绿色的波浪，一首蔓延到视线尽头，与那片蔚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际相接。
根据那些混乱记忆的提示，他此刻应该身处伽勒尔地区的“沐光草原”附近。
最近的，具备基本人类聚落功能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叫做“木杆镇”的起始小镇。
方向呢？
他抬头，试图依靠太阳的位置辨别方位。
作为一名曾经的科研工作者，这种基本的野外定向能力并未丢失。
他很快判断出，沿着草原边缘，朝着那片深邃森林的反方向前进，应该没错。
他迈开脚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
盖盖虫迟疑了一下，挪动短短的足肢，慢吞吞地跟了上来，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它的速度很慢，林烨不得不一再放慢脚步，配合着这小小的同行者。
一路无话。
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他们踩在草甸上的细微声响。
阳光炙热起来，晒得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时不时回头，确认那个蓝色的小点还跟在身后。
它很安静，只是偶尔会停下来，用口器轻轻触碰某株特别鲜嫩的草尖，或者对一只振翅飞过的巴大蝶投去好奇的一瞥。
这种沉默的行进，让林烨有太多时间去思考，或者说，去咀嚼那份荒谬与不安。
宝可梦……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宝可梦。
不再是图鉴上的像素图片，也不是动画里的幻想角色。
它们呼吸，它们鸣叫，它们拥有自己的情感与社会。
而自己，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竟然要成为一名……训练家？
这个词汇带着某种不真切的重量，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过去的所学，那些关于昆虫分类学、行为生态学的知识，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找到了一个疯狂的应用出口。
他能凭借这个，走下去吗？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两个小时，或许更久。
就在林烨感到口干舌燥，腿脚也开始发酸时，前方的景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草原的尽头，出现了稀稀落落的屋舍轮廓，一条略显粗糙的碎石路蜿蜒着，通向那片聚落。
路的旁边，立着一块木制路牌，上面用一种他陌生又奇异地能看懂的字体写着：木杆镇 - 1km希望，像一小簇火苗，在胸腔里微弱地亮了一下。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
盖盖虫在他身后发出了几声急促的鸣叫，似乎有些跟不上。
林烨再次停下，等它笨拙地追上来，才一起踏上那条碎石路。
越靠近小镇，人烟的气息就越浓。
他看到了用木头篱笆围起来的园圃，里面种植着一些他没见过的、颜色鲜艳的作物。
偶尔有骑着造型奇特的、类似自行车的交通工具的人从身边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盖盖虫身上。
这些目光让林烨有些不自在，也让他身盖盖虫更加紧张，几乎要贴着他的脚后跟行走。
小镇的入口朴素而宁静。
几幢红顶白墙的房子散落在道路两旁，远处能看到一座规模不小的、有着玻璃穹顶的建筑，根据记忆，那应该是“车站”。
但他的目标不是那里。
他的目光，被小镇中心一栋最为醒目、也最为奇特的建筑吸引了。
那是一座有着巨大风车建筑的二层楼房，外墙被漆成了温暖的粉红色，门口悬挂着一个醒目的、带有精灵球和十字标志的招牌。
宝可梦中心。
这里，就是这个世界里，训练家可以免费为宝可梦恢复体力、获得基础服务的地方，也是信息交汇的枢纽。
林烨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那扇颇具分量的玻璃门。
内部的光线柔和而明亮。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甜丝丝的，像是树果混合饮料的香气。
宽阔的大厅里摆放着几排舒适的座椅，零星坐着几个带着宝可梦的训练家。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一个环形的服务台，后面站着几位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性。
她们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粉色短发和温和的笑容。
乔伊小姐。
又一个记忆中的符号变成了现实。
林烨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只有离他最近的一位乔伊小姐，将目光投向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令人安心的微笑。
“欢迎来到宝可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
林烨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穿越了？
他需要帮助？
他有一只盖盖虫？
他的迟疑，以及他身后那只明显有些怯生生的胆儿虫，让乔伊小姐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一些。
她微微俯身，看向躲在他脚后的盖盖虫：“哎呀，是一只很可爱的盖盖虫呢。
看起来精神不错，不过……您是需要为它做一次健康检查吗？
还是，您是一位刚出发的新人训练家，需要办理登记手续？”
“登记……手续？”
林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
乔伊小姐熟练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似的设备，屏幕亮起，显示出简洁的界面，“所有立志成为宝可梦训练家的人，都需要在这里进行基本信息登记，并领取自己的宝可梦图鉴和初始精灵球。
这是联盟的规定，也是为了更好地保障训练家和宝可梦的权益哦。”
图鉴……精灵球……林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他不是游客，他不是旁观者。
他即将被正式纳入这个世界的体系。
“我……需要登记。”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的，请您将手掌放在这里。”
乔伊小姐将设备上的一个感应区推到他面前。
林烨依言照做。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设备屏幕迅速亮起蓝光，扫描而过，发出轻微的“嘀”声。
“信息读取中……身份确认：林烨。
来自……呃？”
乔伊小姐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一片空白的来源地信息，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困惑，但很快被专业的表情取代。
系统的微小错误并不罕见。
“抱歉，可能有些信息尚未同步。
不过基础身份信息己确认。
现在为您发放训练家ID和图鉴。”
伴随着她的话语，设备侧面的一个卡槽吐出一张薄薄的、带有金属光泽的卡片。
同时，另一个凹槽缓缓升起一个红色的、造型精巧的折叠式设备——宝可梦图鉴。
林烨拿起那张卡片。
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串数字：Galar-891127。
Galar，伽勒尔。
891127，一个属于他的，在这个世界的编号。
一种奇异的、被锚定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不再是飘荡的游魂，他有了一个代码，一个身份。
接着，他拿起那台红色的图鉴。
入手微沉，质感很好。
他下意识地将其打开，屏幕亮起，蓝色的背景上显示出简洁的菜单。
他犹豫了一下，将镜头对准了脚边的胆儿虫。
“嘀”的一声轻响，图鉴的扬声器里传出一个合成的、但清晰悦耳的男声：“盖盖虫，啃咬宝可梦。
目前掌握技能：撞击、虫之抵抗。”
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几个坐在不远处的训练家闻声看了过来，目光落在胆儿虫身上，带着些许……评估的意味。
其中一人甚至轻轻笑了一声，低声对同伴说：“嘿，是盖盖虫啊，还真是少见的……初始选择。”
那笑声里没有多少恶意，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常识的调侃。
但听在林烨耳中，却像一根细小的刺。
盖盖虫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它瑟缩了一下，往林烨的裤脚后面又藏了藏。
乔伊小姐仿佛没有听到那些议论，她微笑着将五枚红白相间的精灵球放在柜台上，推向林烨：“这是新人训练家初始配发的五枚精灵球。
请妥善使用，与您的宝可梦建立良好的羁绊。”
林烨看着那五枚静静躺在柜台上的精灵球，光滑的金属表面反射着顶灯的光晕。
它们代表着收服，代表着力量，也代表着责任。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五枚空球，而是拿起了那张单薄的训练家ID卡和图鉴。
“谢谢。”
他低声说，将ID卡和图鉴小心地收进口袋。
然后，他弯下腰，朝着那只依然躲在他身后、因为陌生环境和他人目光而惶恐不安的蓝色小虫，伸出了手。
这一次，不是悬停，不是邀请。
是一个确定的，等待牵绊的姿态。
阳光从宝可梦中心巨大的玻璃窗外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
空气里，乔伊小姐身上淡淡的甜香，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门外飘来的、属于小镇的鲜活气息，混合在一起。
他没有去看那五枚象征着“训练家”正式起点的精灵球。
他的起点，在这里。
在这个颤抖的、小小的生命这里。
“我们走吧，”他说，声音很轻，却异常稳定，“回家了。”
家是哪里？
他不知道。
或许是下一个城镇，或许是某片无名的原野。
但此刻，有它在身边，似乎……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