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腿膝盖还是疼,像有根锈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
我没停,继续往前走。
昨天刚醒,今天就得干活,这身子虽然老,但还能动,那就不能歇。
药园很大,一眼望不到边。
左边是紫云草区,右边是寒露藤,再往深处还有金线兰和青叶胆。
这些名字我记得,原主的记忆里有,像是刻在脑子里的老账本,翻出来就能用。
我先去紫云草田。
这片地种得密,叶片泛着淡紫色光晕,晨露还没散,湿漉漉地沾在草尖上。
我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叶子,凉的,滑的,脉络清晰。
这种草每月要除三次杂,不然会影响灵气吸收。
“你懂什么?”
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紫茎草都分不清,还当管事?”
我没回头。
他站在田埂上,双手叉腰,嘴角翘着,明显是来找茬的。
“前天李老头还在时,都是他自己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一丛草说,“那是紫茎草吗?
长得歪七扭八,你也敢收?”
我慢慢首起身子,药锄撑在地上。
风吹过来,白发扫过眼角,有点痒。
我没理他,重新蹲下,伸手拔起那株草。
根细,茎带紫纹,叶尖微卷,确实是紫茎草。
我用指甲掐了一下茎部,汁液渗出来,带着一股清苦味。
这是正品的特征,假的不会有这味道。
我把草放在掌心,看了看,然后轻轻放回土里。
“你怎么不说话?”
阿福冷笑,“装哑巴?
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瞎搞?”
我还是没看他。
低头继续检查下一株。
手指抠进土里,把一根缠住草根的杂草扯出来。
动作慢,但稳。
这具身体手劲不大,可指尖的触感还在,能分辨出哪些是害草,哪些是药苗。
阿福见我不搭理,更来劲了。
“一百年炼气期,连个外门弟子都不如。
宗门养你这么多年,就为了看个破园子?
换个人来,说不定还能多采两筐灵草。”
他说完,踢了一脚田埂上的石子,石头飞进药田,砸断了一小片紫云草叶。
我盯着那片断叶,半晌,伸手把它捡起来,放进旁边的竹篓。
然后继续往前走。
沿着主道一路巡查,脚步越来越稳。
走到寒露藤区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照得背上发烫。
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衣服贴在脊梁上,黏糊糊的。
寒露藤爬在木架上,藤蔓粗如手指,表面有一层细绒毛。
我伸手捻了捻,确认湿度合适。
这里前几天下过雨,土不干,藤长得不错。
再过三天可以剪一段做试药材料。
我记下了位置。
金线兰在最里面,靠近山壁。
那地方阴湿,阳光少,适合这类娇贵药材生长。
我走近时,看到几株兰叶发黄,边缘焦枯。
这是缺阳气的表现,得挪位置。
我蹲下身,一手扶住兰株,一手轻轻挖土。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泥,黑乎乎的。
这活费劲,手指不太听使唤,挖深了怕伤根,挖浅了又起不出来。
但我没急。
一点一点来。
终于把整株挖出,我用随身带的布包好根部,准备下午移到东侧向阳处。
这时候阿福又来了。
他站在外围,看着我满手泥巴的样子,嗤笑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
一株破兰也值得这么折腾?
等丹阁来收的时候,还不是一把全扔进炉子?”
我没应声。
把兰苗放进背篓,拍了拍手上的土。
继续往前走。
药园最深处有一口老井,井边立着块石碑,字迹模糊,不知年代。
我靠在井沿坐下,喘口气。
药锄横放在腿上,锄头有些钝了,得找个时间磨一磨。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点草木香。
我抬头看了看天,蓝的,云很薄。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清脆,不吵人。
我闭了会儿眼。
耳边全是阿福刚才的话。
“废物占位一百年没进步”……这些词听得多了,原主大概早就麻木了。
可我不一样。
我才刚醒,脑子清楚,心也还没死。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一大片药田。
紫云草在晃,寒露藤在爬,金线兰等着移栽。
每一株草都有它的命,有人管它,它就能活;没人管,它就烂在土里。
就像我。
我能动,能看,能记得今天做了什么,明天该做什么。
我不比谁强,也不比谁差。
我只是老了点,慢了点。
但这园子,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我站起身,拿起药锄,往回走。
回到紫云草田边,我停下。
刚才被阿福踢飞的石子还躺在那儿,旁边那株断叶的草微微歪着。
我蹲下,伸手扶正它,用土把根压紧。
手指夹着那片断叶,迟迟没松开。
阳光照在膝盖上,裤子己经被露水打湿了一大片。
风吹得白发乱飘,脸上沟壑里藏着影子。
我盯着那片叶子,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这便是我的牢笼么?
我没回答。
只是把叶子轻轻放进竹篓,然后伸手去拔下一棵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