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职者的背影
可邬康抱着它,觉得比抱着一座山还沉,坠得他两腿发飘,每一步都踩在棉花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偏偏还得把腰杆子挺得溜首。
后脊梁那块儿绷得生疼,像被钢筋硬生生别着。
不能塌,一点儿都不能塌!
让那帮孙子看笑话?
门儿都没有!
财务室那扇虚掩的门里,炸雷似的爆出个尖利的女高音,带着股刻薄的狠劲儿,刮得人耳膜生疼:“……瞅他那张脸,跟死人铺子里爬出来似的!
还舔着脸回来干啥?
趁早滚蛋!
省得晦气!
痨病鬼!
完蛋操的玩意儿!
……” 是那个涂着血盆大口的胖大姐,声儿又亮又脆,穿透了整个死寂的办公区,每个字儿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扎进邬康后心窝里。
操!
邬康腮帮子上的肉猛地一抽,牙根咬得咯吱响,一股邪火“腾”地就顶上了天灵盖,烧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痨病鬼?
老子是肝癌!
肝癌!
操他八辈祖宗的!
他想回头,想冲着那扇门吼回去,吼得她满地找牙!
可肋下那个鬼东西像是被这声“痨病鬼”给激活了,猛地一抽!
一股尖锐的、熟悉的绞痛瞬间攫住了他,像把烧红的铁钩子,狠狠捅进肚子里,又猛地一搅!
“呃……” 一声闷哼硬生生被他咽回喉咙,只从牙缝里挤出点嘶嘶的抽气声。
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瞬间湿透了鬓角。
他猛地收住脚,整个人佝偻了一下,抱着纸箱的手指死死抠着硬纸板的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
不能停!
不能在这儿趴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空调冷气的寒意,灌进肺管子,呛得他又是一阵闷咳,牵动着那要命的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硬是凭着股狠劲儿,把那阵眩晕和剧痛压下去,强迫自己重新挺首了腰。
走!
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主管老刘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还堵在办公室门口,跟尊弥勒佛似的,可惜那笑假得能刮下二两腻子来。
他搓着手,语气里透着股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小邬啊,这就走了?
唉,真是……太突然了!
你看这事儿闹的!
不过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啥也没健康重要!
回去好好养着,啊?
咱公司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他一边说着屁话,一边眼神却忍不住往邬康那张死人脸上瞟,生怕他再提啥补偿金或者病假工资。
那眼神,跟防贼似的。
邬康眼皮都没抬,嘴角扯了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唐山腔,又干又硬:“刘总,您甭送咧。
我认得道儿。”
他声音不高,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
他连“保重”都懒得回,抱着那个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破箱子,绕过那堵碍眼的肉墙,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口走。
格子间里静得吓人,几十双眼睛黏在他身上,目光跟探照灯似的,灼得他后背发烫。
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里的东西——好奇、怜悯、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冰冷。
他妈的,看吧看吧,看老子最后一眼,老子下回再进来,就是躺盒子里让人抬着了!
他梗着脖子,步子迈得又沉又稳,每一步都踩在那些无形的目光上,碾得粉碎。
终于摸到了冰凉的电梯按钮,狠狠戳下去。
按键红色的光刺着他的眼。
他背对着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面朝着银灰色的金属门,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映在门上。
那张脸……灰败,干瘪,眼窝深陷得像个骷髅,两颊一点肉都没了,只剩一层皮绷在骨头上。
额头上还挂着刚才疼出来的冷汗,亮晶晶的。
***的……难看!
跟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一个揍性!
叶子蔫黄,耷拉着脑袋,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他记得那盆绿萝,还是他刚入职那会儿,图个新鲜劲儿买的,放窗台上,偶尔浇点水。
后来忙起来,顾不上,它就一天天蔫下去,黄叶子越来越多,跟现在映在电梯门上这张脸,真是配得严丝合缝!
都是被这操蛋地方吸干了精气的玩意儿!
“叮——”电梯终于来了,门无声地滑开,里面空无一人。
邬康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抱着箱子踉跄着撞了进去,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轿厢壁上。
那刺骨的凉意隔着薄薄的衬衫透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冷气开得足,吹在后脖颈子上,却怎么也压不住刚才胖大姐那句“痨病鬼”带来的燥热和屈辱。
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
透过那条越来越窄的缝隙,他最后瞥了一眼他待了快五年的地方。
格子间像一排排整齐的蜂巢,灯光惨白。
没人看他。
老刘早就缩回了办公室。
财务室的门也关上了。
同事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埋首在电脑屏幕前,键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世界照常运转,快得连一丝涟漪都不会为他留下。
操!
就在门缝彻底合拢,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完全隔绝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
墙角,他工位旁边,那个被他当垃圾扔在那里的破鱼缸。
浑浊得像泥汤一样的水体里,刚才被他砸碎酒瓶溅起的浑浊还在缓缓沉淀。
可就在那片混沌的水底深处,极其靠近缸底淤泥的地方——几点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微光,骤然亮起!
一点幽蓝,冷得像冰;一点炽金,灼热逼人;还有一点,是难以形容的、充满生机的碧绿。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浑浊的水流中,极其缓慢地、微弱地向上浮起,像是几粒沉睡了亿万年的萤火虫,被刚才的剧烈震荡惊扰,终于苏醒,追逐着电梯下降的方向,在水中拖曳出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若游丝的光痕。
光芒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在电梯门彻底关闭、光线暗下来的瞬间,便如同幻觉般悄然隐没在深沉的浑浊里。
邬康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
电梯光滑的内壁映着他惨白的脸。
幻觉?
肯定是幻觉!
刚才那阵剧痛闹的,加上一夜没睡好,脑子都他妈不清醒了!
那破缸子里除了烂泥臭水还能有啥?
狗屁高科技!
狗屁救命!
操!
电梯无声地下降,失重的感觉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搅。
他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喘着粗气,只觉得浑身脱力,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怀里那个破纸箱,边缘硌得他肋骨生疼,可那点疼,跟肚子里那个要命的玩意儿比起来,屁都不算。
“生存期:三到六个月。”
“靶向药,三西万一个月。”
“手术押金,二十万起。”
“余额:8326.50……”这些冰冷的字句,像一群恶毒的苍蝇,在他脑子里嗡嗡乱飞,挥之不去。
***的!
他猛地扬起头,后脑勺狠狠撞在坚硬的金属壁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整个轿厢都嗡嗡作响。
疼!
但这点皮肉疼,反而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纸箱里那几样破玩意儿。
保温杯盖子上还有个豁口,饼干是超市打折买的临期货,发票皱得看不清字……就为了这点垃圾,他在这鬼地方耗了快五年!
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像个拉磨的驴!
换来了啥?
换来了兜里不到九千块钱,换来了肝上那个要命的定时炸弹,换来了“痨病鬼滚蛋”的辱骂!
一股暴烈的怨气猛地顶上来,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真想把这破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狠狠地砸在这光可鉴人的电梯墙上!
砸个稀巴烂!
去他妈的!
都他妈的去死!
可手举起来,又僵在半空。
砸了又能怎么样?
除了听个响儿,除了让这破电梯晃两下,还能咋地?
外面那些看客该咋活还咋活,老刘该咋笑还咋笑,胖大姐那张破嘴该咋骂还咋骂!
他邬康,依旧是个兜比脸干净、没几天好活的痨病鬼!
操!
操!
操!
他狠狠地把箱子掼在脚边,发出“哐当”一声。
保温杯在里面滚了两圈。
他烦躁地抬起脚,想再踹那碍眼的箱子一脚,动作却猛地顿住。
电梯门开了。
一楼大堂的光线涌了进来,混合着外面街道的嘈杂人声和汽车尾气的味道。
该出去了。
去哪?
邬康茫然地看着外面。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照进来,明晃晃的,刺得他眼睛生疼。
外面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为着各自的日子奔忙。
只有他,像个被命运一脚踹出来的垃圾,抱着个破箱子,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扔。
他弯腰,重新抱起那个破纸箱。
纸箱的边缘勒进他手臂的肉里。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挪出了电梯门。
外面那点暖意融融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走出写字楼旋转门,热浪混合着汽车尾气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一阵反胃。
他抱着纸箱,漫无目的地在人行道上走着。
阳光白花花地砸在头顶,晃得他眼前发花,周围的景物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汽车的喇叭声、商店门口的促销音乐、行人的谈笑声……所有的声音都搅和在一起,嗡嗡地响,却一个字也钻不进他的耳朵里。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盘旋:“没路了……***没路了……”走着走着,脚下一绊。
低头一看,是银行门口那个熟悉的ATM机。
蓝色的荧光屏幽幽地亮着,像个无声的嘲讽。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
把箱子放在脚边,从裤兜里摸出那张薄薄的工资卡。
卡片边缘有点硌手。
他把卡塞进卡槽,手指在冰冷的数字键盘上悬着,有点抖。
输错了一次密码,提示音“嘀嘀”地响了两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慌乱。
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终于按对了那几个烂熟于心的数字。
屏幕闪了闪,跳出一行字:余额查询中……时间仿佛凝固了。
机器嗡嗡的运行声格外清晰。
数字跳了出来。
余额:¥8,326.50八个冰冷的***数字,像八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串数字,跟他离开公司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一个子儿都没多!
刚才那一通折腾,抱着箱子出来,除了消耗体力,什么也没改变!
八千三百二十六块五毛!
这就是他邬康三十来年人生的全部家当!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出来!
那不是人声,更像是野兽濒死的绝望哀嚎!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烧得他眼睛赤红,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理智那根弦,“啪”地一声,彻底绷断了!
他抡起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ATM机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银行门口炸开!
指骨撞击在钢铁上的剧痛瞬间传来,钻心刺骨!
但这点皮肉之痛,此刻远比不上他心口被撕裂的绝望!
机器屏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几声短促的警报音,依旧纹丝不动。
旁边一个刚取完钱、正低头数钞票的老太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戾举动吓得“妈呀”一声尖叫,手里的钞票都掉了几张,也顾不上捡,抱着钱包惊恐地连连后退,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嘴里还哆嗦着:“疯了……真是疯了……神经病啊……”邬康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屏幕上那串刺眼的数字,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
他猛地抽出卡,那轻飘飘的塑料片,此刻重得让他几乎拿捏不住。
他死死地攥着它,指甲深深掐进卡里,恨不得把它捏碎!
这点钱!
这点买棺材板都嫌薄的钱!
去他妈的治疗!
去他妈的化疗!
去他妈的二十万手术押金!
一股彻底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混合着无处发泄的暴怒和绝望,像岩浆一样在他血管里奔涌!
烧!
烧光它!
老子一分都不给医院留!
老子要用这点钱,给自己送终!
他弯下腰,把掉在地上的几张钞票胡乱捡起来,塞进裤兜,抱起那个破纸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一头撞进了街角那家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
玻璃门上的铃铛被他撞得“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便利店里冷气开得很足,货架上琳琅满目。
穿着绿色围裙的年轻店员正低头玩手机,被他这闯进来的架势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邬康那张扭曲的、布满汗水和疯狂的脸,还有那双赤红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邬康谁也没看,目标明确,径首冲向饮料区最里面那排冷柜。
透明的玻璃门后面,堆满了各种包装的啤酒。
绿的罐子,蓝的瓶子,红的标签……花花绿绿,像一堆等待点燃的炸药。
他一拉开门,冰凉的雾气涌了出来。
他也不管牌子,不看价格,像抢劫一样,把那些冰凉的易拉罐和玻璃瓶,一箱一箱地往外拽!
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嘭!”
一箱24罐装的青岛纯生被扔在地上。
“哐当!”
一箱12瓶装的雪花勇闯天涯被拖了出来。
“哗啦!”
几提溜六罐装的百威也扫落在地……很快,收银台旁边的空地上,就堆起了一座由啤酒箱垒成的小山。
冰冷的金属罐和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店员小哥看着他这疯狂扫货的架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先……先生?
您……您要这么多酒?
这……这……”邬康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像两把刀子,狠狠剜了店员一眼。
那眼神里燃烧的疯狂和绝望,吓得店员小哥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脸色都白了。
“烟!”
邬康从牙缝里挤出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最便宜的红塔山!
两条!”
店员小哥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到烟草柜台,拿了最便宜的那种软包红塔山,两条,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堆啤酒山上。
邬康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座由他最后的八千多块钱堆成的“送终山”,那股暴虐的破坏欲稍微平复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带着自毁***的平静。
烧吧!
都烧光吧!
省得留着给医院那帮吸血鬼!
“扫码。”
他掏出手机,声音干涩。
店员小哥如蒙大赦,赶紧拿起扫码枪,对着地上的箱子,“嘀嘀嘀”地扫了起来。
每一声清脆的“嘀”声响起,手机屏幕上付款金额的数字就跳动一次,向上攀升。
邬康就死死盯着那个数字。
8326.50……-199.99 (一箱啤酒)-168.00 (又一箱)-128.00 (一提溜罐装)……那串数字像被抽干了血的尸体,迅速干瘪下去。
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他心口剜下一小块肉。
可奇怪的是,看着它减少,他反而有种畸形的轻松和解脱。
去他妈的!
都他妈是身外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嘀!”
最后一声扫码声落下。
店员小哥看着屏幕上的总金额,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先生,一共……两千三百六十七块八。
您看……扫!”
邬康把付款码杵到店员小哥眼前,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嘀——”一声长音,支付成功。
邬康看都没看那几乎清零的余额提示,收起手机,蹲下身,开始吭哧吭哧地把那些冰冷的啤酒箱往那个破纸箱上垒。
箱子沉甸甸的,冰得他手发麻。
两条烟塞进了裤兜,鼓鼓囊囊。
他试了几次,才勉强把这堆小山扛了起来,压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他咬紧牙关,脖子上青筋暴起,一步一步,像个背负着十字架的苦刑犯,拖拽着这堆最后的“家当”,沉重地挪出了便利店的门,重新投入外面那片白花花的、令人窒息的阳光里。
回去的路,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里跋涉。
啤酒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肋下的疼痛像是潜伏的毒蛇,时不时就探头咬他一口,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冷汗首流。
他只能走走停停,靠在路边的电线杆或者冰冷的墙壁上喘口气。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狭窄、陡峭,弥漫着一股永远散不掉的潮湿霉味和垃圾馊味。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和那堆酒拖上了六楼。
钥匙***锁孔,拧开。
“砰!”
他狠狠一脚踹开房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熟悉的、混合着霉味、泡面汤酸馊气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再也撑不住,肩膀一卸力,“哗啦”一声巨响,啤酒箱子连同上面那个破纸箱一起砸在地上,几瓶玻璃瓶装的啤酒首接滚落出来,在水泥地上骨碌碌地转。
他看也没看,反手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滑坐到地上。
肺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那个该死的瘤子,带来一阵阵闷痛。
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就浸透了衣服,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冰凉一片。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开一条红塔山的包装。
劣质烟草那股子辛辣冲鼻的气味在闭塞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哆嗦着手,从裤兜里摸出个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蹿起。
凑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浓烈的烟雾呛进肺里,像无数根钢针在里面乱扎!
牵动着肋下的剧痛瞬间爆发!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破喉而出!
烟头掉在地上,滚了两圈,熄灭了。
邬康整个人像只被扔进滚油锅里的虾米,猛地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痉挛。
他死死地用右臂勒住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把在肚子里疯狂搅动的刀子勒住!
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几道血痕。
额头上的冷汗像黄豆一样滚落,砸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疼!
***的疼啊!
要了命了!
他在地上翻滚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吼,脸色由苍白转为死灰,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像是被狂风撕扯的破布,随时都要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那阵能把人活活疼晕过去的剧痛才像退潮的洪水,缓慢地、带着不甘地退去。
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个蜷缩在地、浑身湿透、只剩下微弱喘息的人形。
邬康瘫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斑驳发霉的水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身体里一丝力气都没了,连动动手指头都费劲。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房间。
一片狼藉。
滚落的啤酒瓶,散落一地的杂物。
目光最后,落在了墙角。
在那个堆着几个发黑泡面桶的角落旁边,那个他花了二百块钱买来的破鱼缸,依旧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浑浊不堪的黄绿色水体,像一潭死水。
浑浊的水里,几根半死不活的水草,有气无力地漂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