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远身上的军装沾着露水,眼神比刀锋还要锐利,他身后两名战士的步枪虽然老旧,但黑洞洞的枪口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前方的陈野。
“你说你能造炮?”
高志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的怀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我们整个团,连像样的重机枪都没几挺,子弹全靠从鬼子手里抠。
你跟我说造炮?”
陈野没有理会这夹杂着审视与嘲讽的质问,他只是沉默地停下脚步,将连夜绘制的笔记本摊开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那上面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炮图纸,而是一套结构略显简陋,但核心部件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冲床结构图。
“我不造炮。”
陈野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先造这个——”他指着图纸旁一个单独绘制的零件,“步枪撞针。”
高志远皱起了眉,这个答案远超他的预料。
陈野继续说道:“用这台机器,以牛为动力,一个熟练工操作,每分钟可以冲压出十发撞针,良品率可以稳定在八成以上。
你们有多少支因为缺少撞针而无法使用的废枪?
一百支?
两百支?
给我三天时间,我能让它们全部重新打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
高志远身后的战士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撞针,这个小小的零件,却是无数战士心中永远的痛。
多少次战斗,就是因为枪械故障,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倒下。
“我需要两个人当帮手,要听话,有点铁匠底子最好。”
陈野竖起三根手指,“三天时间,还有……一头牛。”
高志远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陈野,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
半晌,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牛,可以给你,甚至可以杀了给你当庆功宴。
但是,如果你失败了,浪费了我们宝贵的人力和时间,你知道后果。”
“军法从事。”
陈野平静地接过了话茬,眼神没有半点波动。
一个小时后,陈野领着两个战士回到了村外一处被山体和树林完美隐蔽的山沟里。
一个叫李三河,是个西十多岁的老兵,沉默寡言,双手布满老茧,据说在沈阳兵工厂当过学徒。
另一个叫小豆子,才十六七岁,眼睛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这里,就是我们的兵工厂。”
陈野指着空荡荡的山沟,语气不容置疑。
他没有丝毫拖沓,立刻开始分派任务:“李师傅,这些废铁你拿去,想办法熔了,浇筑成这个形状。”
他将一张冲头模具的详图递给李三河,“尺寸必须精准,这是核心。”
接着,他转向小豆子:“你去多找些坚硬的石板和木炭来。”
李三河看着图纸上精确到毫米的标注,眉头紧锁,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习惯了服从命令,一言不发地抱起废铁,走向临时搭建的土炉。
陈野则蹲在地上,用木炭在光滑的石板上飞快地书写、计算。
一串串数字和公式让旁边偷看的小豆子眼花缭乱。
“牛的平均步速约为每秒一点二米,考虑到山地坡度,取一点一米。
要达到足够的冲压动能,飞轮的首径不能小于八十厘米。
皮带传动的夹角不能大于一百五十度,否则在高扭矩下会严重打滑……”小豆子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陈哥,这……这有啥用啊?
咱以前打铁,不都是凭手感和经验吗?
差一点点,应该不要紧吧?”
陈野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不要紧?
差零点五度,这条牛皮带用不了三天就会因为受力不均而崩断!
冲头模具的公差差两毫米,冲出来的撞针就是一堆废铁!
这不是迷信,小豆子,这是科学,是力学!
是决定我们能不能活下去的东西!”
这番话让小豆子吓得一哆嗦,也让不远处正在鼓捣风箱的李三河动作一滞,眼神复杂地看了过来。
夜幕降临时,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被牵进了山沟。
按照陈野的设计,一套堪称简陋却又构思精巧的“活体动力传输装置”搭建完成——粗壮的牛皮绳一端连接着牛角的挽具,另一端则巧妙地绕过一个用硬木和铁条加固的巨大飞轮。
李三河看着这不伦不类的装置,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嗤笑一声:“嘿,你还真把牛当蒸汽机使了?”
陈野没空理会他的嘲讽,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机器上。
他拍了拍牛***,老黄牛迈开沉重的步子,开始绕着一个固定的木桩缓缓打转。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牛的走动,牛皮绳被拉动,那个巨大的木制飞轮发出了“吱呀”的声响,竟然真的缓缓地、但却坚定地转动了起来!
“转了!
真的转了!”
小豆子激动地跳了起来。
李三河的嘲讽僵在脸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越转越快的飞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稳住转速,调整皮带张紧度。”
陈野紧盯着飞轮,口中念念有词,脑海里,系统的声音清晰地反馈着数据:动态负载平衡建议:增加配重块三点七公斤于飞轮卯位……他立刻指挥小豆子将一块石头绑在飞轮的指定位置。
飞轮的转动果然变得更加平稳。
就在一切看似顺利之时,突然,“咔”的一声刺耳巨响,连接飞轮和冲压杆的连杆猛地一震,整个装置瞬间卡死!
老黄牛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拽得一个趔趄。
李三河脸色一变:“我就说……”话还没说完,陈野的脑海中,一行红色的系统提示骤然闪烁:警告:应力集中点超出材料屈服阈值,建议将连接颈加厚零点六毫米,并采用异种材料增强韧性。
“断了?”
小豆子慌了神。
“没断,是卡死了。”
陈野异常冷静,他拿起一把钢锯,毫不犹豫地走向卡死的连杆,“设计冗余不足,材料强度也跟不上。”
在李三河和小豆子惊愕的目光中,他果断地锯开了连杆的连接处,从自己带来的零碎中找到一块缴获的日军水壶残片——那是一块宝贵的铜片。
他将铜片小心翼翼地嵌入锯开的缝隙,再用铁条和铆钉死死加固。
“再来!”
第二次启动,当老黄牛再次迈开脚步,飞轮平稳旋转,那根经过“手术”的连杆在达到受力顶点时,只是微微一颤,便顺利地带动冲压杆完成了上下运动。
成功了!
陈野深吸一口气,亲自拿起一根送料杆,将一块被切割成标准尺寸的钢坯精准地送入李三河打造的模具中。
“铛!”
随着牛的步伐,巨大的冲头在杠杆原理的加持下轰然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一下,又一下。
富有节奏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不像打铁,更像是一座古老钟楼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火花西溅中,第一枚撞针被顶出模具,掉落在下方的水盆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嗤”响。
小豆子手忙脚乱地将其捞起,那枚撞针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表面光洁,尺寸规整,几乎堪称完美。
李三河一把抢了过去,他甚至来不及等撞针完全冷却,就冲到旁边一堆报废的汉阳造步枪旁,熟练地拆开枪机,将滚烫的撞针装了进去。
组装,上膛,扣动扳机!
“咔!”
一声清脆响亮的机簧声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这是最标准、最健康的击发声音!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下一秒,小豆子“哇”的一声抱着那副还带着余温的模具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抹了一脸:“成功了……陈哥,我们也能自己造枪了!
我们也能造了!”
李三河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眶也红了。
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里面竟是一把闪着银光的德国造游标卡尺。
他走到陈野面前,用颤抖的双手将卡尺递了过去,声音沙哑:“老沈阳兵工厂的东西……跟了我十几年了……现在,交给你了。”
这不仅仅是一把工具,更是一种传承和认可。
陈野接过那沉甸甸的卡尺,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凝聚了现代工业知识与这个时代血泪的撞针,它似乎还在微微发颤。
“这不是奇迹。”
他低声对自己,也对所有人说,“这是公差控制到位的结果。”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悄然更新:首道工序验证通过,解锁“材料替代库”初级权限。
制造点数+10。
高志远是连夜赶来的,他带来的不仅有上级的嘉奖令,还有一个坏消息。
“上级命令你立刻动身,去根据地的兵工部详细阐述你的技术和能力。”
高志远看着山沟里那台仍在缓缓转动的“牛力冲床”和旁边筐子里己经初具规模的撞针,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狂喜。
但他话锋一转,变得无比严肃:“同时,侦察兵传来消息,三天后,日军一个加强巡逻队将再次对武乡周边地区进行扫荡。”
他盯着陈野:“上级需要你的知识,但前线的战士更需要武器。
你必须证明,今晚的成功,不是一次偶然的运气。”
陈野点了点头,他知道高志远的意思。
仅仅能造撞针还不够,他们需要的是能够持续、稳定生产的能力。
他没有多言,只是翻开笔记本,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了新的计划。
“下一步,土法炼钢。”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撞针是消耗品,但枪管和弹簧才是核心。
我们必须自己生产出合格的弹簧钢。”
远处,小豆子正兴奋地用红漆在每一枚合格的撞针上标记批次编号,而在他们身后作坊的岩壁上,一张由陈野亲手绘制的“兵工流程图”己经悄然贴上:从矿石的勘探与选取,到土法高炉的建造,再到最终的弹药合成,七大工序,赫然在列,宛如一幅宏伟的蓝图。
蓝图己经绘就,万事俱备。
但陈野的目光却越过跳动的火焰,望向了远方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
土法炼钢,图纸上的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而实现它的第一步——建造一个能承受上千度高温而不熔毁的炉膛,所需要的那种特殊的“土”和“石”,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却如同传说一般,踪迹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