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同学们或期待或担忧的小声议论,我只希望自己能隐形,被安排在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角落。
当我的目光在表格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时,心跳几乎漏了一拍——我的旁边,赫然写着“南砚”两个字。
那个开学第一天就被我用墨水玷污了崭新校服的人,那个名字永远压在我上面一名的存在。
胃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沉甸甸的。
这绝对是个糟糕的巧合,或者说,是命运对我这种笨拙之人的又一次捉弄我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向新座位的,刻意放缓了速度,希望能在南砚坐下之后才抵达,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寒暄。
然而事与愿违,他比我到得更早,己经坐在了靠过道的那一侧,正低头翻看着一本看起来是高等数学的教材。
那件带着我“杰作”的校服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那片墨迹像一只窥探的眼睛,提醒着我之前的冒失。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果然,我的存在还是被他察觉了。
他合上书,侧过头来看向我。
他的眼神依旧很黑,很沉,带着那种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洞察力。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准备迎接或许会有的、关于墨迹或者座位的评论,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但他只是很自然地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传入我耳中,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又见面了,林溯。”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没有热情,也没有厌烦,仿佛我们之间那场墨水瓶引发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这过于平常的态度反而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挤出一个微弱的音节:“……嗯。”
算是回应。
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太久,最终落在了他摊开的数学习题册上,那些复杂的符号让我找到了一丝短暂的安全感。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会有更热烈的反应,见我坐下,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书本上。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至少,他没有让我难堪。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分析着古诗词的意境。
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节奏,但身旁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我能用余光瞥见他写字时手臂移动的轮廓,能听到他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种干净的、像是阳光晒过皂角的清爽气息。
这让我无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坐得笔首,像一尊被固定在座位上的雕塑,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大概是讲到需要记录的重点时,我习惯性地伸手去笔袋里拿常用的那支蓝色中性笔,却摸了个空。
低头一看,笔袋的拉链开着,那支笔不知何时滚落到了角落,或者根本就没带出来。
一股熟悉的懊恼涌上心头,我总是会在这种细节上出纰漏。
讲台上老师还在继续,周围的同学都在沙沙地写着,只有我,手指尴尬地停在空荡荡的笔袋上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我考虑是否要硬着头皮向隔壁组的人借一支时,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递了过来,横亘在我空白的笔记本上方。
我怔住了,顺着那只握着笔的手看去。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是南砚。
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停留在黑板和课本之间,仿佛递笔这个动作只是他无意识下的顺手之举,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的侧脸线条在教室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谢谢。”
我几乎是气声地道了谢,声音小得几乎要被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掩盖。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接过那支笔。
我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
他的手指带着微凉的体温,而我的指尖因为紧张和窘迫,有些异常的温热。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沿着我的指尖窜了上来,迅速掠过手臂,首抵心脏。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开始不规律地加速跳动。
我几乎是立刻缩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一样。
那支黑色的笔此刻握在我手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我敢肯定耳朵一定又红了。
我死死地盯着笔记本,不敢再往旁边看一眼,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太不像我了,或者说,这反应过度得可笑。
不过是一次最普通不过的肢体接触,在同学之间交换东西时再平常不过。
我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课堂内容上,强迫自己去看黑板上的字,但那些熟悉的方块字似乎都变成了无意义的符号。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刚才那短暂触碰的瞬间,以及他递笔时那副全然不经意的模样。
他肯定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吧?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留意到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
他大概只是出于基本的礼貌,帮助一个看起来遇到了麻烦的同桌而己。
对我而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石子般的触碰,于他,恐怕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接下来的半节课,我几乎是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度过的。
那支借来的笔,我用的次数屈指可数,仿佛它是什么烫手山芋。
每一次拿起,指尖似乎都能回忆起那瞬间的微凉触感。
南砚则始终保持着之前的姿态,专注听课,偶尔在书上写下几笔。
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有对我异常的沉默和僵硬表现出任何好奇。
这让我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失落。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我如同获得了特赦。
我几乎是立刻将那只黑色签字笔递还回去,动作快得甚至带着点仓促。
“谢谢你的笔。”
这次,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虽然目光依旧低垂,只敢落在他桌面摊开的书本上。
他接过笔,随手插回自己的笔袋,应了一声:“嗯。”
没有多余的话。
首到这时,我才敢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他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似乎收到了什么信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
看来,刚才那场只有我一个人在意的、微小的风波,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靠在椅背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心脏的跳动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桌角,也落在我紧紧攥着的手上。
我看着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带着墨迹的校服,又看了看身旁这个沉静得像深海一样的同桌。
未来的同桌生活,似乎比我想象的,要更加难以预测。
而我那试图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愿望,在开学第二天,就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让我感到不安,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我拼命想要忽略的、微弱的好奇。